烂柯(22)

那天，乃至后两天发生的事，喻计程后来都不大记得清。好像与无数个悄悄溜走的平淡周末没什么不同。她不想承认，自己总是以过度的热情去加速生命中某些必然成分的消失，在凭空消耗了可持续性之后，又以受害者的姿态默默远离。而这一切，漩涡中心的人们永远不会知悉。

她让团队转发祝贺了姚清清夺得影后的微博，两人一来二去，对话越来越造作。喻计程终于又回到了那条，安全而又乏味的正轨，且不无失望地发现，少了几根枕木，并不会影响这趟旅程中主流的快乐。

第9章 8

到年底时，喻计程暂停工作，挑了欧洲的一所艺术学院学习，还在当地某次慈善活动中偶然遇到了陈姿，在场的国人不多，她飞快拿起一杯酒，假装没看见对方，加入了身旁三两人群的闲聊，余光一瞥，那身影也极有默契地消失在视野。

她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以至于失去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趣，正想从不引人注目的地方离开，却偶然听到角落里两个女人的对话。

陈姿嘛，名单上那个TracyChen就是她，老土得很。

谁啊？另一个问。

喻计程听那女人说书似的，将陈姿被许多人包养，后来还在国外车祸整容的往事慷慨道来，简短精悍，字字带着刀锋。

她跟前阵子拿影后那个姚清清，同期女团出来的，啧……一声轻叹结尾，意味深长。

喻计程手上酒杯还没来得及放下，突然走近那二人，手腕一折，满杯红酒直直泼了下去，倒在了那位雪白纱裙上，然后轻飘飘扯出一句，啧，真抱歉。

当初的包养事件，陈姿被推出来给姚顶锅，喻计程深知其中内情，却一次也没有在人前为她辩解。陈姿对喻计程说，是她先做的啊，她逼我的。喻计程问她，你做这个能拿多少钱？

她脑中回闪起陈姿瘫坐着哭泣控诉，而自己痛心疾首义正言辞的样子，闪过在伊斯坦布尔的意外车祸自己毫发无伤，闪过纪方敏找来的除祟大师两眼翻白，说名字该改回喻计程，最后闪过某人曾问她的话，你和姚清清，什么恩怨？

什么恩怨？

她陡然惊觉，原来和闻橪互不联系已经很久了。这些恩恩怨怨终究错失了一个最佳的听众。而自己似乎学会了闻大导演的处世哲学，回溯起当初提议的下次再聊，后面莫不如加上句，下次就算了。

陈姿也可，谁人都可，万事万物，都可以算了，都可以圆满。

第10章 9

闻橪在国外过圣诞节的时候，收到一张光秃秃的CD光盘，没有任何标注，被她随手放在了抽屉里。直到假日结束，她才在翻找文件时重新发现了这张光盘，一边吃着早餐，一边将CD塞进放映机中。

吃了两口她就吃不下去了，因为屏幕上放的，是自己多年前为喻计程剪的电影。

彼时喻计程已经结婚生子，演技精湛业界闻名。时间太过久远，闻橪对这片子的印象早已模糊，就着早餐竟不知不觉看到了结尾，反应过来时，手里咖啡已经凉透。屏幕上喻计程正大步奔跑在原野上，闻橪记得，下一幕该是她一头埋进麦田里，镜头升起，全片结局。

没想到她跑着跑着，四周突然暗了下来，还下起了大雨。闻橪坐直身子，看喻计程非但没有倒下，还在雨中跳起了舞，悠然又陶醉。她连忙检查了一下进度条，发现后面足足还有17分钟，都是喻计程在跳舞，背景是刺啦刺啦的雨声。

闻橪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点下二倍速播放，喻计程的动作随之变得飞快，透出不可避免的滑稽味道，而背景里的大雨却没有任何变化，声音和频率都维持着原本的样子。

屏幕前的人看得愣住了，手里的文件摊开掉在地上，是一份媒体采访稿。朝上的那一面上，赫然印着几个问题，其中一个是：

在自己这么多年的作品中，有最不满意的一部吗？是哪部？

屏幕上喻计程二倍速跳完了舞，电影真正走完了结局，黑色底边上浮起郑重的白色片名，与地板的纸张恰好相反。而内容却殊途同归——

《烂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