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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柯(5)

作者: 梦见温子仁 阅读记录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女主姚清清拍戏Cut次数肉眼可见的变多时,蔚县的秋天是真的来了。

女助理像扛走□□包似的从人群里跑出来,给姚清清披衣服,不知是妆感还是真的冷,她嘴唇惨白,认真听闻橪讲戏。后者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椅子上坐着的喻计程,心里自有一番对比。

剧组里的人果真如喻计程所说,没有再嚷着单独去镇上住的。一旦习惯了这种设定,每天收工后,大家儒雅随和地打个招呼,转头争相派出助理去抢第一波打上来的水的奇景,就别有一番烟火气息。

吴博显然是没经历过这种烟火气的,拎着水桶在井边站了半天,路过的人都以为他在凹造型找戏感,他也报以尴尬的微笑。直到远远看见喻计程来了,才激动地挥手,四下看看,轻声喊了一句计程姐。

吴博童星出身,说起来跟喻计程也算相像,但她仅在六岁前演过几次古装正剧里的小公主小难民,就自此淡出回归学业。吴博不一样,凭着一张难能可贵的剧抛脸,酱油从小打到大,刚满二十就拿到了闻导电影里的男二,起点比当年的喻计程可高太多。二人年代差的略远,细数下来,最近一次同框,还是她刚出道时,吴博扎着两个羊角辫演她侄子,片场总爱抱着喻计程叫阿姨。

十几年过去,喻计程终于从阿姨熬成了姐姐,但对上眼前少年澄澈目光的那一瞬,她还是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廉颇老矣,尚有饭否?

计程姐,你有那个……绳子吗?吴博垂着眼睛问。他大半夜送喻计程助理回房间的事,早就被那个废物闲聊时自己抖出来了,小助理将其形容为“凶巴巴不苟言笑的帅弟弟”,喻计程腹诽他简直无半点识人之明。

她亲切笑笑,第一次打水吧弟弟。吴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今天戏是临时加的,勇哥进城采购去了。喻计程把自己的绳子搭他桶上,一步步指挥着,对,往下一砸,哎你别直愣愣砸下去,斜着,对,提上来,使劲。折腾半天,吴博这小子还挺兴奋,倒空了又打了一次。喻计程把绳子收回来,骂道,行了,你丫拿我们洗澡水涮桶呢。

中秋节那天,闻橪张罗剧组一起吃了顿饭,电影的拍摄节奏步入正轨,一些比较边缘的小角色已经收工回家。受节日气氛所感染,大家拥攒在逼仄狭小的包厢里,你来我往的话语却比平日里动听许多。制片人姓胡,留了两撇克拉克盖博式的小胡子,据说是闻橪的老搭档。几个一路被他骂的最多的小演员,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此时纷纷凑上去敬酒,胡制片来者不拒,专挑漂亮小姑娘的酒喝,喝完了还要以双手做道具,额外交代几句表演心得。

闻橪隔在中间抽烟,眼神淡淡地穿过自己吐出的缥缈雾气,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她今天穿一件墨绿色高领毛衣,头发罕见的梳起,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于一片乌烟瘴气中执拗地立着,偶尔侧过头与众人高声调笑,那只衔着烟的手却始终支在桌前,弧度优雅。烟雾跳升,仿佛与平庸的世道共勉,又在将去不去之际脱出,下沉,以呛人的姿态,明晃晃地隔开五浊人间。

喻计程觉得这场景鲜艳又刺眼,移开目光时,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相似的画面,一样的推杯换盏,乌七八糟。那一缕记忆藏进头脑深处,不及细查,耳边突然被人呼唤。

她一看便笑了,心说酒桌不光人变鬼,鬼怎么也会变成人。场面话却张口就来,明夸暗讽地把姚清清的酒又敬了回去,后者丝毫听不出其中意味,含着笑埋怨喻计程夸大,到底是很年轻,喜怒都写在脸上。

喻计程身旁坐着的是个姓何的副导,据说是投资那边空降来的,拍戏时多嘴多舌,最爱于一些无谓的细节上大施拳脚,惹人厌烦。那头胡制片不知跟闻橪聊到什么开怀的事,两人一齐挤眉弄眼地大笑起来。何副导看了,阴阳怪气挤出一句,跟闻大导演拍戏就是好啊,吃饭也比糙老爷们陪着要乐呵点。

喻计程吊着杯子幸灾乐祸喝酒,听包厢里几处笑声汇成一张难听的巨网。她自己千杯不醉,偏爱看别人喝多丑态百出。在现有的乐趣里略一筛选,本来姚清清是稳稳的第一顺位,但她不想灌女人,便还是转头将杯子举到了那位资本主义副导面前,虚着眼调笑,何导,别酸了,来,走一个。

喻计程说这话甚至没怎么经过大脑,酒酣之时的故作真挚,对于何……他叫什么来着,算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太管用了。仿佛你不是敬了一杯普普通通的酒,而是藉由这杯酒,解了人家半生的失意与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