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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曾识朱颜(14)

他说:“我到扬州是为了追查一个人的下落。”

我说:“是谁?”

他说:“袁从范。”

我说:“不过是一个钦犯,要你亲自出马?”

他说:“你想说,既然我亲自出马,事情一定不是表面上看来那样简单?”

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对我有隐瞒。”

他说:“是我收买了袁从范,对三皇叔下毒。”

我说:“所以你要杀他灭口,以绝后患?”

他说:“是的,我一时大意,才让他逃脱。”

我说:“那你在扬州可有找到他?”

他说:“原本找到了,却被人救走。”

我说:“阮集安和单青芜都跟这件事情有关?”

他说:“不错,阮集安是李徽古的门生,在朝为官时,与袁从范有很深的交情。袁从范本来是想找他帮忙,阮集安却为了邀功,将他的行踪密报了朝廷。”

我说:“那单青芜呢?”

他说:“那不过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书呆子,当袁从范知道阮集安出卖了他,他便正好利用单青芜的弱点,令他误杀了阮集安。”

我说:“你最后还是没有找到袁从范?”

他说:“不,他一直躲在扬州城外的大觉寺。”

我说:“你怎么知道?”

他说:“单青芜告诉我的?”

我说:“那天晚上,派人将他带出大牢的,是你?”

他说:“是的。所以他被我逼问,不得不说出袁从范的藏身之所。”

我说:“不可能,青芜既然救了他,无论他是否清楚袁从范的所作所为,他起码不会像他表兄一样再次出卖他。”

他说:“因为我告诉单青芜,可以用一个钦犯,来交换一个窝藏逃犯之人的性命。”

这一问一答,我的语速不断地加快,到这里,却戛然而止,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头。良久,听到弘冀不无嘲讽的声音:“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呢喃:“原来我的性命,竟是青芜放弃了他做人的原则,交换得来。他当时一定很难过。”

我没有再问弘冀是怎样处置他,我想我如果知道他死了,我会很难过,但活着对他而言,也未必好过。既然生死都不是开心的事情,倒不如留一片空白,让我记得他曾经殷切而真挚的模样,他问我,是否愿意随他走。

扬州的事情,到这里才是真的结束了。

江南的冬天近了,金陵城略显凋敝。我在东宫不断地穿行,企图寻找我丢在这里的残缺的记忆。可是,我脑子里所记得的,除了扬州,便只有弘冀硬生生塞给我的那些旧事。它们虽然在我的身体里畅通无阻,但始终不能与我的血脉融为一体。

并且,我也越来越强烈地想要知道,从嘉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那一天,弘冀说国主设宴,款待大周皇帝派来的使节。我偷偷地扮成太监的模样,混入弘冀的一班随从里,低着头,拳头握得很紧。

我只是想借此机会看看那个叫从嘉的男子。

当晚,他只是穿着对襟的阔袖衣衫,月白,腰间挂着一块翠绿的玉。若不是有人恭身向他问安,鬓影衣香觥筹交错,我是很难将他辨认出来的。弘冀似是想故意刁难他,先是在皇上面前好好地夸赞了一番,再提出即兴赋诗,从嘉有些窘迫,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受到委屈的小孩。

最后,从嘉逆着皇上的雅兴,终于还是推搪了,说:“儿臣才疏学浅,还望父皇恕罪。”尔后他趁着众人酒意酣畅,偷偷出了大殿。我暗中尾随。在御花园的小桥上,从嘉停下了步子。夜色中他的身影看起来有点凄迷,委顿的,像失了水的糙。

然后,他开始絮絮地自言自语:“晓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c黄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语罢,叹息。

从嘉有他的精明之处,他并非不能即兴赋诗,而是他这些语句太过小气,纠缠于男女私情,与其说出来遭众人笑话,不如推却了,也好让弘冀的刁难得逞,于他而言,或者算是一举两得了。

可是我的思维在这里忽然顿住。从嘉的词,就像方才的酒宴那样酣畅。词中的樱桃丁香,喜气洋洋,那么,必定是有人向他“微露丁香颗”,为他唱“一曲清歌”的。弘冀曾说,我与从嘉情意相投,如鸾鸟凤凰,但我既然不在从嘉身边,他又怎能够没有半点哀伤或者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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