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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256)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1942年1月,日军发动缅甸战役,中国唯一的国际通道滇缅公路告急。仓皇应战的中英联军抵挡不住攻势凌厉的日军,5月,日军精锐师团兵临怒江,切断滇缅公路。

狼狈溃退的中国军人和难于记数的华侨以及迤西难民蜂拥省城,势如潮涌。昆明和沿途所有的学校、寺庙以及每一个可用的公众建筑物都被打扫干净接待难民,昆明居民也敞开自己的家门,许多昆明人的家里接纳了难以想象的众多难民,滇缅公路工程管理局总经理谭伯英在昆明的家中同时就接纳了125人。

澧兰和陈氏、俊杰夫妇商量后,将两家人在“篆塘新村”和“靖国新村”里的四处房子倒出来让给难民,两家人便都蜗居在岗头村。昆明告急,紧急开拔前线的国军36师将士和飞虎队飞行员以命拼死堵截,才在怒江勉强遏制住日军的东进势头。滇西的形势渐趋稳定,中日两军沿怒江对峙,时间长达两年。

澧兰后来将居所变化告知周翰,周翰回复说,“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做得好!我深爱你,宝贝!”此举她现在却觉得十分不妥。澧兰从院子里走回卧室,盯着床发呆,周翰睡过的枕头摆在那里,她坐过去,把枕头抱进怀里,“哥哥!”她轻轻说。从前他们的枕套和枕巾换得很勤,有时几乎一天一换,因为周翰喜欢用枕头,这使他的占据更彻底。开始她不能承受,周翰顺着她一点点来。他们的枕头一个月便要更换一次,一对枕芯一起换,其中一个还是崭新的,因为她枕在头下。坏蛋!澧兰柔媚地笑笑。

换枕头?她慌得赶忙抱紧枕头,她永远都不换!自芒友会师到现在一个多月了,周翰音信全无。两军汇合后应该有休整,周翰从前一有机会就给她写信,现在......她坐卧不宁,“小心啊,哥哥!”恐惧在她心里一天天放大,直到不能承受。丈夫在战场上,她却把他们共同栖身的房子让给别人居住,这是不好的预兆,她越想越怕,她要赶走他们,让那些人离开!接受新式教育的澧兰不迷信,丈夫参战后,仆人们打碎个碗,她都心惊肉跳。

“母亲,我要去昆明。”

“怎么了,澧兰?”

“我......我不想他们住在我们的房子里,我要让他们离开。”

陈氏静静地看着澧兰,澧兰红了脸,“让他们倒出来一处,就一处,好不好,母亲?两年半了,我们不能一直收容他们。”她眼泪噙在眼圈里。

“好,我陪你去,澧兰。”陈氏明白为什么。

澧兰才走近靖国新村的居所,还没进院子就停住脚步,她望见院子里搭满了棚屋,破烂的棚屋几乎不能遮蔽风雨,棚屋之间挤出一条逼仄的道通向小楼,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棚屋间隐现。1944年豫湘桂大溃败,又有许多逃难者纷至沓来。难民们流亡载道,啼饥号寒,死亡相继。

澧兰走到院门口张望,她伸手召唤一个小孩子,结果跑来一串。“你们怎么不住在楼里?”

“楼里住满了人,我们挤不进去。”一个半大孩子说,他讲的是南方官话,澧兰猜他是桂林人。

“你从桂林来?”

“嗯。”

“路上很辛苦吧?”

“嗯,很累,又冷又饿,我妹妹病了......”男孩皱眉。

“我这里有些钱,你们拿去买吃的吧。”澧兰把包里的钱都掏出来散给孩子们。“母亲,我们回去吧,我做不到!他们辗转千里才有幸活着来昆明。”澧兰知道难民们衣食俱缺,情状不胜凄惨。她在报上看到过记述难民的文章,她自己亦曾是逃难者之一。

澧兰一路走一路落泪,不能自己,她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前一片朦胧。昆明是她和周翰避乱之所,烽火连绵之下他们仍有温馨的小日子。有周翰在,处处都是家!周翰不在,满世界处处无家......

琼姿花貌的女人在路边落泪,惹得众人关注,两辆美式吉普在她面前相继停下,车上的人盯着她看。一脸戾气的壮年军官从车上下来,几个人簇拥着。

“澧兰,澧兰......”陈氏握住她的手臂。

军官站到澧兰面前,上下打量她,最后把眼睛钉在她脸上。陈氏挽着澧兰要赶紧离开,被军官的随从们阻住。

“请问您是?”澧兰声音柔婉。

来人听得心头一软,“龙绳曾。”

澧兰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冤家路窄,她到底遇上不想见的人。

“你呢?礼尚往来,你叫什么名字?”

龙绳曾不说这句废话,澧兰也会坦白告诉他,“陈澧兰,我是顾周翰的妻子。”她希望龙绳曾顾忌其兄长与周翰的友谊,不要对她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