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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199)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你怎么又来了,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回去!不许再来!”浩初语气凌厉,“你知道我最在意什么!照顾好我的孩子们!”她洗尽铅华依然美得惊人,浩初怕禽兽们起歹意。

“好,我明白,我再也不来了。”外交官们刚开始被拘禁时,日军还允许家人探视,管彤每天都给浩初送去吃的和干净的衣服,她还带着俊誉见过浩初几面。

他们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一直看到对方的眼睛里去,看到心里去。浩初的目光下视,移到管彤隆起的腹部,他无比爱怜地看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要是个男孩,就叫他圭璋,‘如圭如璋,令闻令望’;要是个女孩,就叫琇莹,‘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我都很喜欢。谢谢你,管彤!你受罪了。”

“好!我记住了!哥哥。”管彤的泪滚滚而下,她明白这意味什么,浩初身在其中,知道事情将如何发展。

“儿子,爸爸以后也许不能陪你玩了,”浩初转向俊誉,小囝才满三岁,气氛太压抑,小囝不敢笑,一脸严肃地看着爸爸。匪兵们不许他的家人靠前,浩初就用手指着孩子的胸口说,“爸爸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保护好你自己和孩子们,不管多难,管彤!你们是我的全世界!宝贝,我毕生只爱你一人!我有幸跟你相识11年6个月,和你相处的每一刻我都在天堂里!”

“我也是,哥哥!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以后会更好,我保证!哥哥。”

“有机会,离开这里去美国,把孩子们交给父母……”他心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周翰和澧兰会把孩子们带大。管彤……”

“放心,哥哥,”管彤截住他的话,“我会和他们在一起,但是孩子们我自己来养!顾、陈两家的女子从来都从一而终,我不会例外!”

“我爱你,宝贝!”

“我爱你,哥哥!永生永世!我和孩子们等你回家!”她看见浩初脸上温暖的笑意,他们初见于顾宅时,他便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十一年,她是他的掌上明珠,被他的温暖围剿。

“管彤,平静地走出去,别让孩子哭。”别激起他们的兽性,他在心里说。

新生的婴儿被他托在双手上,遍体生着光芒,是个女儿,老天又慷慨馈赠给他一个健康的孩子!他们一起给孩子称重,17斤!浩初愕然,再称一遍,没错!“这么大?管彤,你怎么生出来的?很疼吧?”

“没有,一点也不疼!”她笑意盎然。

他抱着婴儿的手臂慢慢幻化成森森的白骨,阳光从他的尺骨和桡骨间穿过,俊誉握住他的指骨向前跑,孩子清脆的笑声洒满一路。他不需要遮掩,管彤和俊誉看不出他的变化。婴儿转眼就长成小女孩,眉眼间都是管彤对他的钟情。他飞在天上,背负青天,其翼若垂天之云,妻儿都被庇护在他的影子下。他们在海上,以他的羽翼为风帆,海水一碧见底,远处的冰山泛着幽兰的光。管彤怀里抱着瓷罐坐在他对面,灼若芙蕖。

“管彤,罐子里是什么?”

“是哥哥你在里边呀。”管彤明媚的脸遽然变忧郁。

冰山裂开了,骇浪从远处汹涌而至,他鼓动羽翼拖曳轻舟向前,水击三千里。他在空寂玄奥之境游弋,恍然发现失了他的妻儿,上穷碧落,下竭渊海,不见他们的踪影……

陈浩初在水牢里醒来,他半身都浸没在水中,刚才温馨的一幕不过是片刻黄粱。1942年3月15日,八位外交官被转押到圣地亚哥炮台监狱,监狱紧靠江边,常有江水浸漫。囚室里挤满了抗日人士,空气恶浊,夹杂着血腥味和断断续续的shen吟声。在此他们被断绝对外界的一切联系,遭受了酷刑:鞭打、吊拷、灌水、火烧、电刑、竹签子、折断手指和脚趾、烧得暗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滋滋作响,尖利的铁针刺入xia体,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伤口溃烂,他的脚踝处可以看见白骨,他一天一天数日子,他们九个人互相鼓励着。他永远在想管彤,他用爱来击败剧痛。他遭受折磨时就拼命地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他顾盼生辉、撩人心怀的妻子。他感谢她不顾一切地要他的孩子,他知道自己不能幸免,可他有一脉尚存。

他们被转移到乡下,酷刑没有停止,除非接受日军提出的条件。1942年4月17日,日本占领当局宣布了杨光泩等八人的“罪状”:一、从事抗日活动;二、扰乱治安;三、抵制日货。

八位烈士被拉到华侨义山行刑,日本人向杨光泩开枪,未击中要害,“对准这里打!”杨光泩转过身,以手指心让他们再射击。浩初在倒下前看见管彤对他说,“你等我好不好?哥哥?等我毕业,我就可以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