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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155)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一会儿,发动机的噪声从远处来,俄顷逼近头顶,仿佛要撕破天空,两架日机扔完炸弹后寻着运河上的船而来。飞机在河面上空盘旋来回,哒哒哒的机枪声响起来夹杂着惨叫,空旷的野外没有建筑的遮挡,那些未能及时藏起来、一心赶着前行的船便成了靶子。澧兰的心随着飞机的来回俯冲而上下起伏,她拉着丈夫坐到舱板上,把手从丈夫的腰际挪到他的头部,把双手凑在一起,试图用手和手臂替他护住头部。周翰感受到妻子的不安,就把她更深地搂进怀里。

千余发子弹打光后,两架飞机意犹未尽地盘旋片刻、飞走。周翰喝令船队不许驶出芦苇荡,他听着苏州城里的爆炸声停歇,飞机的嗡鸣声远去,又过了二十分钟,他才令船队划出隐蔽之所。

河面上有浮尸,尸体周围是一片片被河水稀释了的血迹;船上有倒挂下来的躯体,附在船帮上;有遍身血迹、哀泣的伤者;有手足无措、惊恐不定的人......周翰把妻子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许她看河上的惨状,可伤者和亲属的哀嚎声声入耳。周翰命令船队前行,待船队驶过受难水域后,他轻拍妻子,“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澧兰抬起头,蹙着眉看前方,一脸悲伤。

“澧兰,我们不能停下来帮他们。”

“我明白,哥哥。”十几条船的物资、一百十几号人的性命由周翰一肩承担,其中还有妇孺——工人和技师们的家眷,越靠近苏州城越危险;况且他们的行程既定,必须准时赶到镇江换上江轮,不能耽搁。

“澧兰,逢上乱世就有很多无奈。”

“你不用宽解我,哥哥,我知道。”

第48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7)

悠悠古运河在无锡穿城而过,人家枕河而居,很有些南浔的样子,临窗面水、桨声惊梦。因河起市,运河沿岸商铺林立、船乘不绝。光绪十四年,清政府实施“南漕北移”的措施,粮道衙门从上海迁至无锡,无锡作为南方一些省县漕米的起运点,粮食业从而成为无锡的百业之冠。

周翰携着澧兰去西水墩上走一走,墩上的水仙庙为道观,殿宇巍峨,大门面向古运河。观内除供奉三清的正殿外,还有“双忠祠”,祭祀为抗击元兵而俱死国难的两位忠烈将军麻士龙和尹玉——文天祥的部将。

国运维艰,周翰夫妻以清香三柱敬奉三清,“神道无形,寄香气宣通”,愿天尊保洪图社稷,巩国祚延绵。二人复去“双忠祠”奉香,祭拜忠灵未泯的将军。

庙宇的hou庭是花园,园中心有朴拙的石亭和太湖石砌成的荷花池,照水红蕖,卷舒开合。

澧兰挽着周翰走出水仙庙,看见露天面摊上一个男人翘着兰花指吃面,就小声对周翰说,“看那人,吃面的那个。清扬说在东北若是一个男子翘着兰花指会被打死的,因为东北民风彪悍,受不了女里女气的做派。”

周翰笑笑,“江沅翘兰花指吗?她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跟江沅分开吧?”

“哪有!你不要贬损我兄长。”澧兰笑着捶周翰,“清扬和江沅多般配的一对人,可惜!”

“叫林江沅!以冯清扬的出身未必能入得了你舅父母的眼。”林氏是高傲的世家大族,他也曾被看轻过,何况冯清扬。

“门第之见有时不免偏狭,我见过的名门闺秀都不如清扬!”

“自然有人比得上!”

“谁?”

“你呀!谁能比我妻子更好?”

“我不过比她漂亮,可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慧、大气。”澧兰抱紧丈夫的手臂。

孔妈颠着一双小脚,利落地在几家菜馆中穿梭,不久便置办好一桌菜,送到“梭飞”上:清炒大玉、清蒸白鲥鱼、香酥全鸡、荷叶粉蒸肉、梁溪脆鳝、无锡酱排骨,还有因陈果夫而诞生的“天下第一菜”,配上各色清爽的时蔬,点心用银鱼馄饨和小笼馒头。周翰特意叮嘱孔妈叫一份银鱼炒蛋,因为中医说这是安胎的佳肴。孔妈还准备了玉兰饼、松糕、梅花糕、太湖船点给少奶奶做下午茶点;搜罗了新鲜的桃子、龙眼、杨桃、西瓜给少奶奶清心怯火;让人送清水到船上储存,供饮用和盥洗。

船队在清名桥下驶过,澧兰的心渐欢愉起来,周翰说曾经的“电气大王”祝大椿就是无锡人,他在苏州、扬州、常州、溧阳和南通都开办“振”字号电气公司。

两人吃过饭便在船头看风景,田野的景色颇可看,堤岸或远或近,村落时隐时现,乡间的犬吠鸡鸣和船底的潺潺流水都到耳际,鼻尖萦绕着烧柴的味道。澧兰喜欢柴火的气味,上海用煤气,乡下用柴火烧菜,乡下的厨房永远烟熏火燎,满满都是尘世的感觉。炊烟从灶膛里袅袅升起,丰富了人们对食物的想象。柴火烧的米饭格外喷香诱人,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在国外的乡野偶然闻到炊烟的味道是可以慰藉乡愁的,而乡愁中必有一个青年伫立在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