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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席恩深 山河盟重(154)

作者: 远游客 阅读记录

取意“吴中门户”的吴门桥和临流照影的瑞光塔虽多有兴废,仍不失春秋大气,澧兰亦喜欢。八月中旬日机开始轰炸苏州,澧兰惦念着盛家的“留园”、贝家的“狮子林”、美专所在的“沧浪亭”和吴门首刹“戒幢律寺”,希冀这些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吴下名园不要毁损于战火。

“我们在苏州码头稍作停留,我让孔妈烧了些热水给你洗漱。”周翰像呵护小孩子一般对她,“然后,我们上岸吃早饭,你活动活动腿脚,对孩子好。”即便非常时期,周翰也不愿委屈妻子,澧兰略有洁癖,早起没刷牙前连水也不肯喝一口。“你想想要吃什么点心。”

“哥哥你陪我在街上走走就好,让孔妈去买早点,我们带到船上吃。我吃饭慢,别让大家等我。大城镇容易遭受空袭,我们不要多停留。”

船队拐进古城的护城河,绕过盘门、胥门,在阊门南濠的万人码头边停靠。两人收拾停当上岸,周翰令工友们守住蓬船。

姑苏城2500年的历史自阊门起,伍子胥象天法地始筑吴都时,阊门便是这座城池“气通阊阖”的首门。明清时期,姑苏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因其位于江南水陆交通之要冲,所以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十里长街上商贾辐辏、百货骈阗,店铺多达数万家,各行各业应有尽有,各省会馆纷列其间。太平天国时期,阊门至枫桥的十里长街毁于兵燹,战后虽有恢复,但其盛况已不如从前。

周翰和澧兰在街头闲逛,只见阊门一带商铺、作坊、米行、药店、茶寮、酒肆无所不有,戏院、青楼、民宅、会馆、公所、行帮相依为邻,确是五方杂处之地。因着战乱,街上多有流民。不久孔妈捧了些嘉湖细点找来,大家准备回船。

周翰揽着妻子走下运河码头的台阶,他刚想松开澧兰,要先一步跨上蓬船,回身再接澧兰上船,就有几个人从他身后冲出去。他没防备,那股冲劲使得他如此强壮的人都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幸好澧兰被他拥在身前,所以无事。他赶紧拥着妻子挪身到一旁,四、五个难民模样的男子顷刻之间跳上周翰的蓬船,随后的人正陆续飞赶来,他们是一群人,有男有女,还有老人和孩子。

周翰把妻子交给工友们和孔妈照料,转身走向蓬船。一个难民从他身边飞掠过去要蹭上船,被他猛地一把推倒。他大步跨上船,他在跨上船之际就把上前阻拦他的一个难民男子一脚飞踹到水里,他出手再一拳把另一个扑上来的男人砸进河里。他进入船舱,转眼就拖了两个满脸是血的男人出来,扔下船去。期间他还从容地把一个刚抢上船还没站稳脚跟的男子当胸一脚踹飞。他魁伟壮健,瘦弱矮小的江南男子不堪他一击。

“回去!”一个女人正要跑上船,被他怒喝一声,吓得缩回去。他瘟神一般站在船头,脸上要杀人的神色使众人见了胆寒。周翰此刻的狠猛,工人们未曾见过,周翰从前只和工厂的经理和工程师们谈公事,不接触员工,大家都不知道他是个狠角色。

他的船队上还有点空位,他其实不介意带上这十几个难民,他不能接受刁民们强取豪夺。况且,刚才如果他稍稍早一步上船,澧兰就会被难民们撞进水里,周翰很后怕。其他船上的工友们围上来,流民们知难而退,周翰方才接了澧兰上船。

“怎么了,宝贝?”他见澧兰一脸震惊。

“你刚才很吓人,好像要杀人。”澧兰认识周翰十八年,总是温声暖语的男子一朝作色,携着雷霆之怒,仿佛变了个人。

“他们差点撞到你,我不允许别人伤害你。澧兰,你是我的心头肉!放心,我永远不会那样对你。”

“我没事。虽然打架不好,但你打架的样子很漂亮。”澧兰柔声说。哥哥若不狠猛,如何能控制住顾氏庞大的事业?“你手疼不疼?有没有受伤?”澧兰拖过丈夫的手查看。周翰笑笑,顺势抚一下妻子的脸。

船队顺着胥江再次进入江南运河,他们才离开苏州没多久,两人正吃饭间,周翰就听到身后隐约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他立刻出舱回望,只见远处空中数架飞机连成一片气势汹汹奔着苏州城而来。“立刻躲到芦苇丛里,快!芦苇丛!躲进去!”周翰迅疾跳上大船以手比划着大喊,船队立即分散开来,一艘艘往运河边的芦苇荡里闯进去。周翰随即重新下到蓬船上把妻子护进怀里,“别怕,澧兰。”

“有你在,我不怕。”她环住周翰的腰,贴着丈夫的耳朵说。三、四米高的茂盛芦苇荡把他们遮了个严严实实,眼前葱茏的苇子像竹竿一般粗,一片片昂扬着。在周翰怀里,听着远处苏州城区传来的爆炸声,澧兰并不怕,芦苇散发出沁人肺腑的清香,使澧兰想起五月节里用新鲜的芦苇叶子包粽子,煮熟了的粽子一股清香味。芦苇荡里那些原本喧闹着的各色水鸟此刻停止了轻歌曼舞,不再呼朋引类,四周一片静寂,连夏虫也沉默。澧兰耳边清晰的是丈夫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只要哥哥在身边,她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