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卿(69)

碧奴指向昏迷在地的于姜，冷笑：“说了那么多都是废话，应该作这样解释——我杀了她你心疼。”

沈清贤沉默了一会儿，心平气和地说道：“不要胡说。”

碧奴冷哼一声。

沈清贤蹙眉：“碧奴，这不是简单的血债。”

碧奴漠然目视：“是啊，它还关系着两国的往来。你就知道这样口口声声地敷衍我！小将军，我只是一个女子，不是什么伟岸丈夫，没有什么家国情怀。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落魄到这个样子，我的家人全没了，我孤独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到最后我还成了将军府的奴婢？”

“我们从来没有把你当做下人，你知道的，我母亲很喜欢你。”

碧奴眼神极其怨毒：“多谢夫人抬爱。但是她非死不可！”

沈清贤依旧皱眉，温声执意道：“有我在，你动不了她一根毛发。”

“是吗？”碧奴笑得很好看。

当然，沈清贤未来得及说出口，便感觉到一阵眩晕，眼前的人变得重影，不好！她燃了迷香！他这才意识到有股淡淡的清香令人无法察觉，于姜昏迷不醒，想必也是中了迷香。

沈清贤努力地站稳，两指按住太阳穴，辨认眼前的碧奴，自己却越来越晕，忍不住便两手撑在桌子上，气息也越来越急促。他狠狠地掐自己一把，让疼痛唤醒他，他不能倒下，否则于姜有危险！

他抬头，只见碧奴笑盈盈地看着他，妩媚妖娆。她动作很快，三两下托起于姜，不顾他已经陷入无力的阻拦，绕过他出了门。沈清贤越想越不好，他挣扎着捡起了匕首！

……

大树下一匹马，没有意识的于姜靠在树干昏睡，旁边站着利索的碧奴，她在侧耳倾听，又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碧奴直看着一个骑马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闯入她的视线中，来到她的面前停下。马背上的人，他攥紧马缰绳，正欲下马，头却先垂下，左手有血流顺着出来，染红了袖口，他才把头抬起来，也不去擦掉余留的血迹。

碧奴一眼便看到他的左手，心彻底冰凉——为了不被方才的迷香迷倒，保持清醒，他居然！

“为了她，你竟不惜自伤！你果然很喜欢她……”

他翻身下马，走近，语气近乎哀求：“碧奴，你放过她吧。”

碧奴瑰姿艳逸，仿佛居高临下一般看着他，脸上是难以言明的情绪。

沈清贤觉察不到她的心软，只能决绝道：“你要杀她，先杀我。”

碧奴只觉心中一阵阵伤心透顶，忽而有种无名怒意渐起，她奋起执剑，剑尖直指着他一字一顿狠狠道：“你以为我不敢？”

沈清贤目光清然，眼里满是温柔。

她眼神骤然发狠，挥剑而前劈向他。他并未躲避，只一瞬，左脸侧被刀尖轻划而过，红色再次晕开，顺着侧脸像泪一样滑落。

——他居然不躲！

碧奴睁大眼睛，紧紧盯着，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心口上是一股说不出来的纠疼，甚至是碾碎性的痛楚，让人透不过气来。

到底在难受着什么呢？她说不出所以然，但是沈清贤被划伤的脸刚毅清倔，那股决不放弃的气息令碧奴无比绝望，有什么比看着他拼死都要保护着心上人更难受的呢？

碧奴一并扔下长剑，决绝地转过身，牵住马，跳上背，头也不会地驾马狂奔。

她流下了泪，或许为了自己那不值得一提的情意，或许是为了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被自己放弃，或许为了他奋不顾身也要来救人。

罢了罢了，就此结束吧，下次若再相见，绝不留任何情面！

……

正是三月清明，西砚干燥少雨，并不像昭京一般谷雨纷纷。

而这月牙坡，开满了遍野的春花，仿佛沉酝了一整个冬天的热烈都在此时绽放。

六座微微隆起的坟湮没在蔓伸的荒草之下，无碑，不起眼，甚至经过都觉着只是一堆土，此刻多了几杯酒，多了一个人，就没那么冷清。

碧奴年年都来这里，一年两次，一次是清明，一次是忌日。六个坟墓分别躺着她的父与母，兄与嫂，妹妹，还有一个不满四岁的侄子。七年了，她孤孤单单留在世间七年了。

世间孤苦无依的人何其多，她也是其中一个。

西砚是今朝与芜国的边界地。两国止战后，重开关口，商贸互通，民众杂居，所以街上总会见到很多游牧装束的芜人。但没人想得到十年之前这里战乱频繁，生灵涂炭。亏得今上有魄力，指派四将军之首的沈端礼常驻。沈将军虽武将出身，杀伐果断，难得一份“和为贵”的信诚，所以戍守西砚，护得西砚十二郡安宁的同时，促进边关贸易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