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卿(36)

没曾想梦潇已经逼着她：“那就说说，不说……你就别进来我这里！”

芊儿无法，只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我说，我说……四爷今儿刚生了个儿子，才抱回来给国公爷、太太看的……嘱咐我们不能跟您说起……”

芊儿言罢，梦潇一阵眩晕，心口闷疼，嗓子腥甜，便顺着涌出一口热流，往床沿一吐红，吓得芊儿魂飞魄散，直喊：“夫人，夫人，您没事吧？”一边慌，一边心疼哭着轻手拍她的背。

梦潇回过气，涩涩道：“生孩子的那人……叫……什么？”

芊儿欲言又止，知道不说梦潇不会甘心，索性说了：“听说叫桐吟……”

梦潇所有的气力都用在躺下枕头这个动作上。然而片刻，她便笑得不可遏止：“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大可不必如此啊！……”

她的声音轻地若有似无，若不细听根本听不见。

芊儿跪在床沿边啼哭，一边收拾狼藉，一边赶忙要请大夫或者大夫人，毕竟这里只有她愿意来了，却被梦潇拦住：“不……不必去……徒增他人之忧……”

她的心终于碎完了。

沈清翊的外室就在中秋这天给他生了个儿子，第一个儿子。

当书卿得到了这个消息时，心下自语：还好大爷是明明白白纳妾再生子的，若是像四爷这般，要被吓坏了。

什么时候纳起的外室？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没有人记得梦潇，他们只知道四夫人久病缠身，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书卿走出房间门。这样的佳节，总要去看看那个绝望、孤独、无助的人，反正欢欣喜悦也是他们的，关自己什么事。

梦潇屋里一片颓废破败，看什么都跟残垣断壁一般，没有生气，满目疮痍，尤其是梦潇。

她半靠着坐，脸圈很憔悴枯瘦，眼神都是濒临死亡的气息。

见着书卿进来，黯淡的眼里终于多了抹色彩，她扬起薄薄的笑容：“大嫂，又是你来看我。”说罢示意芊儿略微打开窗扇，燃了香，祛了会药味。

书卿本悲哀，后又怕于梦潇无益，于是恢复恬和的微笑，忙握下她的手：“好生躺着啊。今个中秋，来看看你。”

“就中秋了……”她自顾自地薄凉苦笑起来，脸上平平静静没表露出一丝情绪，缓缓闭上眼良久，随意吐了几个字：“大嫂，你说黄泉路上黑不黑？”

听着这话，书卿眼圈微酸，藏着几分恼对她说：“不许瞎说！”

她原是闭着眼睛：“我不是瞎说，我倒不怕黄泉路上一个人，也不怕黑，更不怕阴司鬼差……”她似乎很累，胸口剧烈起伏，不得不停下来缓一口气：“花烛之夕，他与我结发，说，和我生生世世……恩爱两不疑……”说到这里，语调加重，看不出任何欣慰，倒是满满的清冷决绝：“……我怕的是……下辈子还会遇见他！我不想让他找到我！大嫂……我不要，我不要再遇到他！……”

梦潇激动大喊，本就瘦枯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显得无比狰狞。

书卿不忍，别过头去，眼泪不争气流下来，漱漱不停，匆匆拭去泪痕，又转过来抱住安慰梦潇：“等病好了，咱们去静明寺，那里的菩萨可灵了，咱们去求他……”

梦潇无力地闭合上干涸的眼睛，又吃力地撑开：“大嫂子……你别瞧我之前多美满……现在这下场比谁都惨，倒叫人耻笑罢了……反羡慕你……”

书卿缓缓笑道：“羡慕我什么？我不过放宽心罢了。”

梦潇用手支撑着，悲戚道：“我就是羡慕嫂子，放宽了心……我却不能……”

正说着，外边一个人在门口处呆磕磕地发怔。

书卿看时，却是落影，问道：“你做什么来了？”

落影原见着如此场景也悲伤，主子问话，只能忙咽声答道：“大爷要出去宴客，问夫人那件蟹殼青的大氅放在哪里？”

书卿迟疑一会：“非穿它不可么？”

落影低头不知道该回什么，又听得书卿道：“让大爷换一件吧。上回他出去沾了好些潮泥回来，已经让人洗去了。”

“是。”落影领话便去了。

梦潇微微地开眼：“碍着大哥的雅兴了……”

书卿眼中水泽再现。

梦潇露出一缕悲凉的笑意：“……我若还有气力，那玫瑰园也不能存，只是我已如此，大嫂就当它还是干净的。拜托你了，别让人给糟蹋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告别，书卿的泪不知不觉滑过脸庞。

次日，珍珠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着：“夫人，夫人……四夫人没了……”

书卿脑子里钝钝的，也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真的发生时，却发现自己不相信，不自觉骗自己道：“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