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卿(10)

静明寺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有个种满莲花的明镜湖。放眼望去远处便是蜿蜒起伏的山峰，靠山傍水因而空气清新，远离市井所以幽静秀丽。未进正门便有香烟缭绕，只听得一片木鱼敲击，虔诚念经之声。

随着方丈进去，第一个大殿里，迎面就是一位笑得成眯齐眼的弥陀佛法像，背面是韦驮菩萨，两边就是分别被叫作“风调雨顺”的四大金刚。再进一门即为大雄宝殿，供有三尊金碧焕然的释迦牟尼像。

往后走就是观音殿，只抬头就能看见尊者坐浩浩红莲，手托甘露瓶，悲悯注视着芸芸众生。两边坐有僧人口中念经，木鱼声齐，除此之外，竟是鸦雀无声。

秦氏拈香下拜，带领众人一齐跪下，听得各种金玉微微摇曳之声。秦氏口中念念有词，约是祈愿得蒙观音菩萨的慈力加被，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身心康泰等等，不语。

繁冗的祈福结束后，离开观音殿之时，秦氏道了一句：“老四媳妇随我来。”众人眼睛齐刷刷看向梦潇，神色好奇，都有猜测，不甚言明。秦氏手被落琴扶住，缓慢走往另一个佛堂方向。梦潇面色晦暗低了头，带着芊儿跟上，一路跟了去。

众人便四处游逛，云婳把能游的地方游遍，稍觉无聊，偶然看见，边上一棵大榕树下，有个人。他满脸皱纹，面上带白须，看似老态龙钟，双眼却炯炯有神，精神抖擞。说是个庙里僧人，却全然没有僧人无欲无求的超脱之气；说是个外来摊贩，明明才把闲人都赶了去，何来的？且他面前摆有一个案几，上不设香烛油纸市卖，只有一支毛笔和几张纸笺。

一些小丫鬟和婆子便凑了上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论道起来。

云婳爱热闹，自个也过去悄瞧瞧；书卿早已注意到云嬑的不适，可能天热加上烦闷所致，正好好嘱咐她，她也点头不语。后来看云婳去了，也跟过去，一到跟前，只听得云婳问道：“先生原是算命术士？”

“小姐觉得我不像？”术士拈着胡须，嘬着嘴，反问。

云婳更觉得奇怪，然后问道：“既是算命的术士，必有卜卦，龟甲，占卜，铜钱或是摇竹签，再有观星象、测八字之类。你这就怪了，这里全然没有算术的东西，我不曾听说，想请教你如何算命？”

术士坦然大笑，笑罢才说道：“这便是我的高明之处。龟甲铜钱，星相八字，看似头头是道，物据凿凿，原来也只是做个样子敷衍荒唐罢了。好似越冠冕堂皇，越有人信。满大街都是这样的算命先生，独遇我。我说我有慧眼，可看相吉凶，就花两文钱，小姐会信他们还是信我？”

云婳心下一叹：“说的是，我来试试。”

术士已是摊开纸张，蘸笔即写：“小姐想算什么？”

云婳仔细想了想，说道：“姻缘。”

书卿早已忍不住笑，打趣道：“五妹妹想的都是些什么？心有所思了呢。怨不得，未出阁的千金，难免如此。”

云嬑也轻轻笑了，稍稍掩盖了苍白之容。

云婳霎时红了脸，低头嘀咕：“哪有？”

说话间便见术士提笔写就一纸笺，他捻着纸张两沿拿起，轻吹干墨迹，奉上，说道：“小姐好相，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只见写道：“碧玉妆成，聊聊等闲。曾逐箫音，乐游春苑。此情可待，属人间无数。竟是鱼水长久时，相思相守花千树。”云婳自己一瞧，撂在案几上，禁不住笑道：“甚玩意？”说完自折于袖口。

术士看向云嬑，云嬑有些犹豫，并不想算这些东西，但云婳在旁边一直怂恿，心里不定，便让丫鬟投下两文钱。

术士也不含糊，提起笔来一挥。

云嬑看时，那话道：“楼台烟水阔，竹马青梅欢忆昨。惜错，又错错。临水远望，两地清瑟，欲寄尺素托，长离几万里，西风索。”云嬑沉默了一会儿，发着呆愣。云婳先皱皱眉儿，想再细看，云嬑忙拿过掩住，清然道：“这东西写得不好，净是颓气，别看了。”云婳无法，只能作罢。

术士见此笑而不语，转头问书卿：“夫人不占一个吗？”

“我？”书卿有些怀疑地轻指了下自己，又好笑道：“我还要求姻缘？”

云婳嗤笑：“是了，我嫂子还要求姻缘，大哥岂不掀房子？”

术士摇头，舒袖敛容：“非也，姻缘从不是寻了归宿便是终点，反而只是开端，往后仍需经营。情笃好合，如鼓琴瑟，半世半生，举案齐眉，都在一念。”

书卿没听懂，偏头想了想，又不好意思细问，假装赞同道：“说的是，我也来一次，全当玩玩。”

忽而写就，只看到：“桃李晚妆下，把酒伴黄昏。君若有所思，妾何须断肠。行到山高水穷处，岂愿共白头？去时雪满长安道，道上几回春？杨柳绵绵杏花雨。”术士徐徐唱和：“夫人神清散朗，风致高远，有林下风气，不该被俗事所累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