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已死三百年(89)
“大家眼里的除妖是什么,只是为了获取功德。斩杀成年妖首后,任其子子孙孙肆虐村镇,不顾凡众死活,拂袖而去。甚至!还有无良仙者苟同大妖,利用凡族喂养劣妖,待妖成年,一举斩杀!”
“他们也配登仙人殿!”
从御神君并未否定一寒所言,只是语气平静道,“世人有言,妖杀人、吃人,十恶不赦,可这是你站在凡众的角度。你可曾想过,凡族杀猪宰羊,食兔捕鹿,又是顺应天道了吗?凡众在你眼里弱小,当是一条性命,不可夺之;蚂蚁、猫与鼠,甲壳虫与螳螂,在凡众的眼里就不弱小了吗?你可曾见过有凡人抬脚踩下蚂蚁时于心不忍?”
一寒眼尾发红,“所以,师尊的意思是,仙者便该独善其身,任由凡族趋于深渊火海吗?”
“师尊,您也是从凡族修炼为仙,你就不曾,心疼过你的族类?”
从御闭上了眼,“心疼又如何,不心疼又如何。”
一寒道,“若是心疼,您大可以与仙尊一起扳倒妖君,斩于马下!杀光所有为祸四方的妖众!只余下凡族与掀不起风浪的小妖,岂非应了仙人殿创立时的初心!”
从御怒道,“你何时变得戾气甚重!”
“凡族食妖幼时,妖成年报复之,本就是顺应自然!不出大祸乱便罢,大战不起,仙界不动,这才是永恒之道!你以为仙界多大的能耐,能干预全天下的事?”
“是,曾有人拼尽全力去赌,行事至一半便魂飞魄散,怎么,你想要重蹈他的覆辙?”
一寒直勾勾看着从御神君,“我只求无愧于心,生又如何,死又何惧。”
“山泉湍急而下,若无第一块卵石率先踏出第一步,怎会有后续的高墙垒筑,挡住那嘶吼的血口!”
从御神君一把抓住一寒的肩,“休要年少轻狂!”
一寒摇了摇脑袋,偏头对从御笑道,“师尊,你当真觉得顺应自然是亘古不变的法则?还是,您本就薄情凉性,于您而言,众生皆苦,不过烟云。”
“就像云卷云舒,散去终有聚。凡族,只要不灭种,便能持之以恒。苦痛罢了,谁又不曾有过。”
一寒定了定神,喃喃道,“可有些人承受不住啊。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钢筋铁骨,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熬过没有一丝火苗的寒冬。我们明明有无数火把,为何要吝啬一株火苗?”
从御一瓢冷水给一寒兜头浇下,道,“济世,这只是你一人所想。”
一寒轻笑一声,“不,您刚才说了,也曾有人拼命去赌。”
“崇尊身死道消,却有我继承了他的意志。”
“如何算只有一人?”
一寒说完,转身便走。
从御呵道,“站住!”
那道身影却并无任何片刻的停留,径直离去。
从御想要紧追而上,却被眼前的一道金光拦了路。
仙尊弋妳,神色沉重,说出的第一句话便让从御失去了追赶一寒的心思。
他道,“神谕降下,化物殉万灵者,一寒。”
*
被神谕选中的一寒此刻又马不停蹄地冲向了下界。
疯魔一般。
虐杀劣妖犹嫌不足,还越过山水,斩杀归隐山林的妖众。
在连续奔波一整月后,那簪子粗细的灵脉微光扑闪,从而归于隐没。
竭泽而渔之果。
偏一寒刚寻到了那三百年大妖藏身之地,死活不愿就此半途而废。
他心道,此妖狡诈如斯,若放过此次机会,下一次再寻他的巢穴,可并不如此次这般容易了。
是以,一寒提着神剑,在微末灵力的支撑下,与那妖血战到底。
狮猫王倒下那一刻,一寒勾了勾唇角。
瞧。
世上终无难事,不计代价者,成。
一寒摸着胸口的大洞,又觑了一眼右腕再次破损的灵脉。
神色有些憎恶。
他在寒峭风雪中呆立了许久,从天高海阔思忖到冥火燎原。
不断变化的配景、殊色里,只那个玄黑的背影匆匆转身。明明是神绪纷杂的脸色,却抿唇不语,沉默看他。
风雪渐停。
一寒又吐了一口血,歪头笑了许久,这才发现不久前刚长全的仙格又隐隐有皲裂之势。
快死了吗?
死不了的。
既登仙人殿,必拥仙人格。
仙格克于骨,非烬不灭也。
仙格强横,极难损毁,但也并非绝对。
若统而概之便可阐述为二字,“找死”,若分而剖析,无非两种,一是实力压制堪称恐怖,大能或可火燎他人仙格,使之烟灭;二是自古深情,仙格献于他人,自毁仙途。
一寒对后者嗤之以鼻。
总觉自毁仙格者,痴若近愚。不可理喻。
在一寒的心里,只有自我强横,方可行遍千里山河,做尽平生最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