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已死三百年(46)
元为直起了腰,极快地偏过头。
歌以分明看到他眼尾闪烁了莹光。
“——我他娘的最恨被当做替身,我曾发誓,谁让我做那等下作之人,我必一片一片割了他的肉,喝光他的血,否则我必头创三百,五马分尸。”
元为翛然转过头,满目怨憎,他对歌以道,“对你——”
他看了许久。
最后也只是抖着唇自言自语。
“是我贱。”
“我以前总不明白我娘的选择,认为她爱一个伤她的人到疯魔是傻逼透了,我总觉得天底下不该会有这样的情绪,可是我现在懂了——如果我和你之间必死一个,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我。”
歌以张了张嘴,相伴数年,元为无论何时何地,皆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
他是半仙,不受仙界、凡尘的约束,本应是世间最逍遥的存在。
可为了他——
元为握了一把长剑,直直对准自己的心口,厉声道,“我于你而言既是麻烦,也罢。”
他竟是要自戕!
歌以飞扑上前,纤长手指紧握住刀刃,斥道,“别闹了!”
元为眼睁睁看着那细白的手指撞上刀刃,却不敢再动分毫,唯恐刀刃切入更多,他甚至只能极克制地控制着压抑的情绪,呵道,“到底是谁在闹!”
歌以咬唇,“你把刀放下。”
元为一双眼死死瞪着歌以从掌心滑落的鲜红,喉间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
歌以将刀扔出了窗外。
元为偏过头,低声喃喃,“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若说你对我无意,却紧张我至此;若说你对我有意,却一句一句皆是在戳我的心窝子。”
元为猛然抬头,“你是有什么苦衷?”
歌以身体一僵。
元为再接再厉,“世间情爱,是同甘共苦,若是认定彼此,即使一同堕入深渊地狱,又有何妨?”
歌以捂了眼,将头偏向另一边,下一刻,又被元为拉入怀中,四目相对。
元为眼眸坚定,“你若身死,我必不独活!”
歌以将落未落得泪猛然决堤,他伸手抹了抹,却发现那水渍越发猖狂,不仅刺痛了心口,还累得伤口隐隐作痛,他抬手一看,掌心裂痕还在汩汩流血。
这世间许多的争吵,伴生物都有血和泪。
争吵是源头,血和泪是两条沿山而下的河流,途径了不同的沙漠山川丘陵盆地,最后一尝,眼泪只有咸味,血却带了除了咸以外的酸、涩、腥、铁锈。
倘若两河交叉相见,血将泪吞噬,泪将血晕染,两者都不再纯粹。
殊途同归,却无法相融。
元为一把揽过歌以,欺身而上。
一寒:“……”
好一个白切黑。
仙者的命脉压根不在心口,而是在锁灵之处。
歌以……
许久后。
屋内静地出奇。
歌以长叹一声。
元为神色一动。
歌以颇有些无力道,“七娘复活了。”
元为目光落在那话本之上,“她来找你寻仇?”
歌以点头。
元为将他揽入怀中,眼里闪过一丝狠意,语气却极其轻柔,安抚道,“无碍,有我在,自会护你周全。”
元为将歌以松开,又教诲一般地谆谆善诱,“下次再有事,便不要再瞒我了,好么。不谈这个,咱们现下来说说你心头那白月光的缘由罢!”
歌以:“……”
歌以面色有些白,又透了些不自在,道,“小时候有个年长仙者常来鲲鹏族,帮了我许多,那段感情……更多是濡慕,而这些不咸不淡的情绪,也在两百年前便放下了。”
元为点头。
却终究有些不是滋味。
目光落在那半掩着的门上。
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第二十四章
一寒趁乱逃了出去 。
他无法化为人形,只能以那白色幼犬的形态奔窜在幽浮都城的大街之上。
他从街头窜向街尾,又扭头从街尾看向长街中央,雾蒙蒙的小雨,轻轻洒落在长街的青色石板上,一颗百年老树直直矗立在前,上面飘了许多彩色的绸带,好似牵挂着许多凡世儿女的情丝。
一寒觉得有些冷。
整条长街空荡荡,毫无人气儿。
没有卖茶点的,也没有花灯,阳春面棚只有棚,没有锅炉灶台,更没有那靠近便暖热的柴禾。
一寒吸了吸鼻子。
他有些想华缨了。
迫切想要见到师兄。
师尊说,一个人在最难过的时候,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永远是心底最挂念的那个,就像是干柴遇到了烈火,骤起燎原之势。
可是他又想到了戚云。
那个处处与他作对的家伙。
心里的那点风浪瞬间平息,仿佛浇了一场透心凉的冷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