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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珰(124)

作者: 翦花 阅读记录

万一下一回皇爷下令放宫女出宫,她也甩了你走了呢?就算不走,万一人家就是贪图你给的这些好处呢?你在这儿饶有兴致为她准备寿礼,说不定人家正在背后与人议论你,说‘不知那傻子这回要送什么好东西给我’。将来真要发觉她是这样看你,难道你不寒心?”

张敏听了他一大通数落倒也不生气,含笑道:“兄弟,平日看你像个小人精,果然还是小孩儿心性,有些事儿你看不透。”

他前后看了看夹道无人,揽了汪直的肩膀缓步前行,“你说说,如今咱们师父是司礼监掌印,我是御前红人,你是御马监的太监,更是贵妃娘娘的心头宝,外头的宫女宦官见了咱们仨人全都笑脸相迎,好言奉承,他们当中又有几个是真心敬着咱们的?他们嘴里那些好话,又有几句是真的?”

汪直愣愣听着,已经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敏语调里有些感慨,也有些玩世不恭:“人活一世,警醒着点是好,可该糊涂的时候还得糊涂,心里清楚别人看不起咱,难道咱就索性不活了?好歹人家面儿上还过得去,咱就得知足。说句大不敬的话,别说咱是宦官,就是皇爷,你觉得后宫这些侍长们,是个个儿都对皇爷真心爱慕么?还不是……”他笑着摇摇头,在汪直肩上拍了拍,“你听明白了?”

汪直没想到会听他说出这样一番话,张敏在他眼里是个俗人,似乎平日想的都是名利权钱那点子俗事,想不到人家心里也有练达的一面。

不过说到底,师兄传达的依旧是负能量——别人确实都是看不起咱们的,所以谁也别强求,面上过得去就成了?

连找对食这种事都是不求真心,只要凑合能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

汪直觉得自己能理解那些爱财如命和虔诚信佛的宦官了,这种境遇之下,空虚都是难免的。人情毫无指望,只有钱权名利能带来心理满足。真是悲哀透顶!

他点了点头,道:“师兄,我明白是明白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换做是我,明知人家心里看不上我,我就绝不会去招惹人家,自讨没趣,我以后……”他不觉间脸色有些涨红,赌咒发誓一般地加重了语气,“要像师父一样,不找对食!”

张敏嗤地一笑,在他头顶胡噜了一把:“好,这是你说的,将来你看上哪个小宫女走不动道儿的时候,可别忘了自己今儿撂下的豪言壮语!”

才不会呢!汪直实实在在憋了一口气,你们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们呢!别指望我也像师兄这样给你们当舔狗!

何况还是一群不洗脚的……他实在对这事儿耿耿于怀。跟个常年不洗脚的人在一块儿,日子怎么过?

这天直至回去下处之后,他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先入为主地把张敏代入了覃昌,春莲代入了杜司膳,觉得将来若说辜负,一定会是春莲辜负张敏,张敏似乎注定了是个受害者,却没去想,张敏对春莲就一定付出了真心么?就张敏那性子,恐怕想找对食更可能是为了跟风和炫耀吧……

他觉得自己这次吐槽是找错对象了。

可是想通了这一点,不免更觉得人情冷漠,负能量爆棚。汪直索性拿了些银子出来,托相熟的宫女宦官整了几个菜,叫上李质去到廊下家直房,跟孙绍刘合他们大吃大喝了一顿,聊以发泄。

席上众人见汪直大声说笑大口喝酒,一派豪气干云的洒脱样,都不禁感叹:汪小公公真是越来越小大人儿了。

*

当年夏天,出了一桩与内廷有所牵扯的案子。有个道士,名叫张元吉,是正一嗣教天师。

本朝的皇帝们都很尊奉道教,自从景泰年间,这个张元吉就很受皇帝敬重,时不常地进出皇宫,要么为宫中贵人做法祈雨祈福,要么陪皇帝讲经论道。从景泰到天顺,再到成化,皇帝换了三个,大臣换了几茬,张元吉的荣宠却不减反增。

别看成化皇帝朱见深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也像他的父亲和叔父一样崇奉道教,对张元吉十分宠信,几乎是有求必应,张元吉频繁请赐小道士度牒或是田地,皇帝都会很痛快地答应,几年来给了张元吉很多甜头。

然而这位御前红人张道长却不是个好东西,平日纵徒行凶,欺男霸女,无所不为,今年春天终于犯下了一桩大案子。说是他在江西置了一块田产,想跟不远处的另一块早年的田产连成一片,就要强占两块田中间的一片民田,住在那里的十几户百姓不满他给出的苛刻条件不愿搬走,张元吉便叫人于一日夜间悄然纵火,将那十几户民居尽数烧毁,共烧死平民四十余人,里面包括好几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