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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买桂花同载酒(6)

阿桂不知道自个儿怔了多久,直到有脚步声跌跌撞撞地冲过来。

方喻同一身泥和着雨水,湿漉漉地推开门。

看到方秀才倒在床榻上,他原本就泛白的唇色似乎更加白了几分,陡然瞪圆了眼看向阿桂,”我爹他……“

“原是想等着你回来的。”阿桂喉咙发紧。

方喻同踉跄着后退几步,小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床榻上的方秀才。

他摇着头,冲过去,抓住方秀才微凉的手使劲摇。

原本就快散架了的床架“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可无论怎样的摇晃,床上的人连眼睫毛都没抖动一下。

方喻同喃喃着,“爹,你是不是怪我跑得太慢,没给您找来大夫,所以才不理我?我、我再出去找!”

他掉头便想要往外跑,却被堵在门口的阿桂挡住。

“让开。”他小脸阴沉,磨着后槽牙说出这两个词。

这小孩,年纪不大,眼神倒是唬人的凶。

阿桂不怕他,和他打了两个照面之后,她差不多摸清了他是怎样的性子。

村里有不少小孩都这样,纸老虎似的,以前欺负她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来劲,后来喊她姐的时候,也一个比一个乖。

阿桂直接拎着他的后领,仗着比他力气大一些,将他拽到墙角摁着他坐下,“你莫要再乱跑了,别让你爹担心你。“

“爹……”方喻同怔怔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我没有爹了……“

微弱的烛火摇晃着,阿桂好像看到有什么闪烁着光,从他敛着的眼角滑下。

一颗一颗晶莹,砸在他满是泥泞的布鞋上。

阿桂迟疑着,将一直捏着的那块湿冷帕子递给他,温声道:“哭出声来,或许会好过一些。“

她转身去桌上端起油灯,去了侧屋。

听到身后方喻同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逐渐放大,逐渐撕心裂肺……

……

等到那边哭声渐小,狂风骤雨依旧没停。

无休无止的电闪雷鸣越发让人心头发慌。

阿桂取了侧屋里干净的被褥,抱成一团回了正屋。

她将油灯重新放回桌上,却忘了那桌子的脚是用烂树枝撑起来的。

力气没掌控好,“哐当”一声,桌子倒了。

幸好方喻同手脚够快,护住了油灯,不至于让屋子里彻底黑下来。

方秀才床褥下垫着草席,还是干净的。

阿桂将沾满了脏血的被褥扯出来,搬动着方秀才的尸首,将他平稳地安放在了草席上,又铺上从侧屋拿过来的干净被褥,将草席卷起来。

阿桂从小做活,力气比同龄女孩子大上许多,再加上方秀才久病多年,骨瘦如柴,早已不如成年男子的重量,所以阿桂独自便能将他安置妥当。

她回过头,微弱灯火中,小孩垂着俊秀的眉眼,泥扑扑的脸颊上冲刷出了几道未干的泪痕。

仿佛仍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怔怔站着未动。

朦胧摇曳着的昏黄色光晕下,两人拉长的影子似是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着。

阿桂正要说话,忽而听到侧屋那边传来一阵巨响,像是天塌了似的,比头顶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激荡着耳膜。

阿桂吓得身子一颤,忙提着油灯出去看。

只见那侧屋的房顶,塌了一半。

雨水和着泥水,很快便淹没了侧屋,像是蓄出了一个小池子。

阿桂惊讶地张着嘴,身后传来方喻同的声音,“这房子年久失修,早就要塌了。”

他努力将语气控制得平淡,阿桂却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压抑和难过。

爹死了,住的房子也塌了。

今晚的一切,对这小孩来说,应当是天塌地陷般的经历。

她攥了攥手中的油灯,轻声安慰道:“幸好没砸着人。”

方喻同压了压嘴角,抬眸看向阿桂。

她站的地方恰好屋顶破了。

漏下来的雨水裹挟着寒意,落在她温凉的脸颊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阿桂被沁凉的雨水砸得长睫一颤,这才发现这正屋的屋顶有好几处都在漏雨。

她抬头看去,有些担心这儿的屋顶也会因为年久失修倒塌。

阿桂拉着方喻同到唯一一个不漏雨的墙角坐下,同他解释道:”若是屋顶要塌,砸不到墙角,这里最安全。“

方喻同没说话,但也没起身。

两人就这么静默无言地坐着,隔着一手臂长的距离。

灯火在他们之间微弱地摇曳着,为两人镀上一层昏黄的光晕。

雨还在下,雷声倒是小了些。

却又刮起了狂风,在外呜呜咽咽作响,似鬼哭狼嚎。

阿桂悄悄攥紧袖口,咬着唇瓣。

正屋的那扇木门却是顶不住了,忽然大开,狂风肆虐着像强盗一般闯进来。

吹得阿桂浑身打起了寒颤,也吹得那微弱的灯火彻底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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