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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记(83)

他告诉了老仆荷衣的死讯,老仆喟然长叹,说主人的弟子零落江湖,过得都不顺利,中途而殁者竟有四人之多。

最后,他终于问道:“老人家这里可还有一些荷衣的遗物?”

老人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想了想,忽然问:“公子贵姓?”

“姓慕容。”

“你知道慕容丁一是谁么?”

他怔怔地望着他,眼中泪光忽现,嗓音已有些嘶哑:“知道。——她是我的女儿。”

老人点点头,茫然地看着前方:“荷衣把她埋在了主人的墓地里,你要去看一看么?——你说遗物,这就是她留在这里的唯一遗物。”

墓地就在山后。见了石碑上字才知道荷衣的师傅本名“陈定翚”,字“逸章”,“蜻蜓”只是武林中人给他起的别号。他的坟地右侧,有一个矮矮的小坟,一块小小的木碑,上面刻着的“慕容丁一”四字,结蚓涂鸦,大小不一,显然是荷衣的手迹。

他在女儿的墓边长坐苦思。

荷衣从来不提自己的往事,更不曾提起自己的师傅。除了“陈蜻蜓”三字,他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可她却肯把自己的女儿埋在他的墓边,可见他师傅生前,一定对她爱护有加。在她孤独绝望的时候,他便是她第一个想起的人。

可是,她为什么说把女儿埋在了寿宁?

他询问老人可不可以让他把丁一的遗骸带回家乡安葬,老人笑了:“她是你的女儿,当然可以。”

在那个墓里,他们挖到了一个装着尸骸的锦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上了锁的纯黑漆盒。

伴着那个锦匣,他独自在荷衣住过的小屋里坐了整整一夜。

往事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反复咀嚼其中的痛苦、辛酸和甜蜜。

那一夜,他放任自己,陷入到无边无际的回忆与幻觉之中。

只有回忆他才能感觉到世界的存在。

只有幻觉才能将他带回世界。

第二十章暗尘飞绕

这一年冬季飞雪连天,窗外梅清竹瘦,疏影横斜。

正月刚过,属于他的那一角院落已被积雪深埋。寒山耸立,北风冻住了潮声,往日的猿鸣鹤唳,均已消失不见。

他终日枯卧,形同僵尸。

整个冬季他拒见女儿。子悦为此哭闹过多次,均被凤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哄了过去。有一次,子悦偷偷溜进院子,扒在卧室的窗外用手指抠动窗fèng,悄悄地叫道:“爹爹!爹爹!”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答。

谢停云赶过来把她带走,且千篇一律地劝道:“爹爹很忙,暂时不能见你。”

他听见子悦忿忿地嚷道:“我才不信呢!一定是你们把我爹爹关起来了。我要见爹爹!我要见爹爹!”

后来她越闹越凶,除夕那一夜,他不得不强自起身,到书房里陪着女儿吃了一顿年饭。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提前三日开始服用那盒从波斯人手里买来的“狄努通筋丸”。——药效虽无夸口的那样显著,却也算物有所值。当夜,双臂果然疼痛骤减,可以勉强活动。可惜药性并不能持久。除夕一过,一切恢复原样。

为掩盖病容,他先到热水里浸泡良久,以求脸上有些血色。又特意穿了件宽大的貂裘,遮住满身嶙峋的瘦骨。即便如此,看见他的时子悦还是深受惊吓。她原本是个野气十足的丫头,难得有片刻安宁。那天晚上,她紧紧地缩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地吃饭,显得格外乖巧听话。

临走时她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问道:“爹爹,你会死么?”

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刺痛了他。

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不会,当然不会。”

那一刻,他的神智忽然又从迷茫与失落中清醒过来,发现他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开始急切地盼望气候转暖,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开始憎恨这令人绝望的冬季。

正月初三,久寂的庭院再次响起一阵带雪的足音。他听见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廊上徘徊,良久,方敲门而入。

在这个时候看见郭漆园——他感到有些诧异。

郭漆园负责云梦谷对外的所有生意与财务,上月中旬帐目结算时,曾到这里来向他汇报过一次总帐。接下来当是一个二十日的长假,他打算陪夫人回江陵省亲。所以他以为郭漆园现在已在江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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