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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神记(99)

“这个女人就是沈轻禅。”

那一瞬间,郭倾葵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大哥的话让他愤怒,他却没有争辩,只是紧握双拳,强行将愤怒吞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来,大哥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每杀一个人,都会有一笔钱寄到刘家贵的手中。

——等他知道了大哥的职业,便知道大哥手中的鲜血,也有自己的一份。但对于大哥,他一直保持着敬意,甚至畏惧。因为大哥独揽了一切,承担了一切,却从没有要求他做什么。

无论是挣钱还是报仇,大哥都冒着性命的危险。他则轻松得好像一片羽毛,在西北自由自在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情。

有好一阵子,两人一言不发,只是彼此盯着对方。

过了一会儿,郭倾葵道:“如果你想杀沈轻禅,请先杀了我。”

郭倾竹反问:“如果我杀了沈轻禅,你会不会杀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没有回答,只是僵硬地站在大哥面前,听见他阴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

他不知道骷髅能不能算是个人。

在大哥的心里,它一直活着。

那是间屋子中的屋子,散发着泥土和糙根的气味。从外面看,好像刚从地底挖出来的一样。他心里暗暗地想,它原本就是个坟墓,只有大哥不时地从中进去。

对大哥来说,那骷髅当然是个人。——无论是死去还是活着,只有人才需要时时被安慰。

骷髅的旁边放着一个青花瓷罐。

他觉得这两样东西一左一右地摆在一起,怎么看也不对称。要么是两具骷髅,要么是两个瓷罐。

见他目露疑惑,大哥开始讲父亲和母亲的死。

为了以防万一,父亲在自己屋子的墙壁上挖了一个隐蔽的洞,仅够两个小孩藏身。那天夜里,全家人都中了埋伏,父亲很快发现情形不对,在被人破门而入的前一刻,及时地将两个孩子藏入洞中。

大哥那时不到十岁,而他则两岁出头。事发之时正当夜半,自始至终,他都在熟睡之中。

大哥亲眼看见父亲死于乱刀之下,他浑身血ròu剥离,不复人形。

母亲则是活活地被火烧死,她在火中尖叫,呼唤着父亲的名字。

“妈妈当时已怀胎四月,”他轻轻叹道,“她总是问你,想要一个弟弟还是一个妹妹。”

青花瓷罐里装着的,是母亲的骨灰。

也许重述亲人的死是种罪过,父母的死在大哥的叙述中显得简单。他闭上眼想象那一夜所发生的事,发现脑中除了些模糊的影子,一无所有。而在这当儿他却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想起了他粗糙的手掌和嘶哑的嗓门;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冬夜父子俩一起推车的情形;他甚至还记得黎明前的空气是如何冰凉刺骨,道旁的冷彬是怎样高耸入云,包谷酒的味道是如何浓烈呛口……

对他来说,父母的死虽让他震憾,却远不如那一夜他站在冰水中的感受真实。

他记得养父说过,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难事,只要想起这一夜,便没有过不去的时候。

也许正是因为这句话,他让太多的事情轻易地“过去了”。他想当大侠,便让“大哥”过去了;他爱上了一个女人,便让“仇恨”过去了。

不是么,每个人的一生都在选择让什么过去,不让什么过去。

为什么他与大哥的选择恰恰相反呢?

烛火忽然“哧”地一响。

他看见大哥在骷髅面前跪下来,用小刀割破手掌,血一滴滴地滴入烛火。同时口中喃喃自语,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他也跟着跪下来,抽出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学着大哥的样子,让血滴入烛火。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做,很不熟练。手放得太低,差点被火燎了个泡。

一股奇异的腥味在他鼻尖游荡。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却看见大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生怕这股腥味会逃走。

然后,大哥站起来,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屋里的气氛让人无所适从,他像个生客一样不自在,想逃走。

“你常来这里?”他没话找话地问道。不知为什么,腿突然一个劲儿地晃了起来。

大哥斜睨了他一眼,点点头:“以后,你也可以常来。”

他低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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