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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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漫山的火海,破碎的砖瓦从已经坍塌大半的房顶坠落。
呼喊,尖叫,鲜血,屠刀。
血色与寒光一起,交织在不同缝隙,瓦砾,角落里。
“母亲。”孩童喊了一声。
“母亲!”他又放大了声音。
但呼喊却像是石子落入深潭,又被哭泣与尖锐的声响湮没。
拿着屠刀的东戎士兵,走到一个大梁百姓前,尖刀入腹,鲜血奔涌而出。
孩童的脸上便被这滚烫血液灼入肌理,他一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拿起手抹了一把脸,见到指缝间的血色,他的耳畔发出嗡嗡作响,然后不断扩大,一时屏蔽了周遭一切。
“母亲。”孩童低下声,细凉的声响是不可置信的语气。
天地皆听见,可众生却听不见。
“大汗,求大汗饶恕安朔堡的百姓,他们都只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大汗,求求大汗。”
孩童愣愣地把视线转向不远处。
一个女子着东戎最寻常的粗衣,身后护着一个孩童,正跪在一高头大马前。
马匹上坐着的是,是一个虽英武雄壮,神情却冷戾的男子。
只是男子却用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地上那个不停以头抢地的女人不为所动。
马匹甚至憨鸣一声,显出一丝不耐。
“母亲。”孩童肯定地应答,向着那个女子奔去。
“母亲!”童声忽而又大了起来,从刀斧间蜿蜒而过,直入耳畔。
“阿徵,你怎么来了。”那女子眼神有些慌乱,一把把孩童揽入怀里。
他的视线便被全然挡住。
他看不到发生什么,但听到了声音。
“这是····”高处传来男子低沉的声线,微微有些迟疑。
“其木格,这是我的儿子吗?”男子忽而又肯定起来。
“大汗,我不叫其木格,我有我的名字,我叫沈照。”女子的声音冷峻几分,但固着孩子的手却不松半分。
“还有,这是我的儿子,与大汗没有任何关系。”
“好,那我便唤你沈照。”男子声调不变,换了称谓,仿佛也不过是一件恩赏,“这孩子,理当带回王帐抚养,你诞下王子有功,也随我一起回去吧。”
“我不会回去。”女子斩钉截铁,“我的儿子也不会进你那王帐中。”
“沈照。”男子停了停话语,“我都没说什么,你已经默认了这是我的儿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骗啊。”
孩童察觉到女子的身体忽而僵硬,连抱着他的手也松桎了些许。
“阿仲,不对。”女子忽而冷笑一声,“应当称呼您为,阿日斯兰,是么?”
“大胆,怎可直呼大汗的名字。”有士兵斥责。
“怎么,时至今日,我连称呼您一声阿日斯兰,都不可以么?”
声响又默了下去。
男子久久未语,才回道:“可以。”
“沈照,你应该明白,我的士兵们花费了整整三个月,才攻下这安朔堡,草原上的狼被关太久,放出来的时候,即使是最英勇的狮子,也拦不住它们的嗜血。”
“狼群需要血腥味来激发血性,来回报这些日子守株待兔的煎熬。所以,我做不到。”
兵刃与铠甲间微微磨合,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
“那好,尊贵的大汗,我,沈照,今日求你,放过安朔堡的所有百姓,无论大汗让我做何事,我都应允。”女子目光灼灼盯着马匹上的人,像是下定了决心。
她似乎已经猜想到他会说什么,她把孩童推了出去。
因才触及光线,孩童的视线有些不适应。
接而缓缓他看到女人那张悲凄却又无限镇定的脸。
她没有面对他,她看着站在孩童身后的那个那男人。
随后,他又看到,他的母亲身后站着的那个孩子的脸。
比他还要再小一些,衣衫已是褴褛,也皆是血迹。
他赤着脚踩在砂砾上,磨破了不少脚上的皮肉。
但他似乎顾不上这些,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浓浓火焰,要烧灼那个身后说活的男人。
“什么要求都可以?”男子发声。
“是。”
“带上我们的儿子,与我回王帐。”
女子不去看孩童眼里的懵懂不解,杏仁般的眼睛冒着腥红的水气,可她死死咬住贝齿,强忍不让任何眼泪落下来。
“好。”
“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再回瀚海湖边一趟,拿些东西。”
男子那厢沉默几分。
便应了一声:“可以。”
语气平缓,如应了什么最寻常的事情。
接而,孩童看到那女人的身躯在缓缓远去,他试图伸手去触摸。
他心中慌乱,直直奔跑去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