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94)
“三郎,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我们可没把她怎么样。”妇人自顾自倒了杯酒水,动作游刃有余。
少年人的怒气在她眼里,不过是螳臂当车,自讨苦吃。
“但她今后会如何,还是要看三郎你怎么做选择了。”
刘松远摇了摇头,他明明怒到极致,后槽牙紧绷能听到咯咯的响声,他甚至想打破这场虚伪的宴会。
可他终究不能,他能做的只有握紧拳头,压抑心绪:“临邑这么多世家郎君,为何···为何非要是我?”
柳氏听闻此话,才稍稍敛了神色。
“我曹家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要知道,你们商户出生,本就低贱,是我家小六看得起你,”妇人的声音冷淡,“不是我求着把我家小六嫁给你,而是你,只能做这个选择。”
命令落入少年的心中,将十多年来氤氲春潭,尽数冰封。
他后退几步,衣袖垂了下来。
“三郎若是想玉石俱焚,那也是无用的,”妇人言语若春风,“若你在,你刘家也能无事,若你不在,你父兄,你妹妹,哦,还有那个孟姑娘,怕是都有点可惜了。”
“你!”刘松远抬头,明明看着满面慈容的妇人,与母亲极其相似,可说的话句句剜心。
他身体的每一根血管都在叫嚣,绝不受这样的欺辱。
但理智告诉他,他根本抗拒不得。
少年意气是浮在空中的流云,被风轻轻一吹,便散成烟雾不见。
他曾以为自己有父兄相护,有亲友相帮,可随心所欲,自在一生。
如今思来,父亲说得对。
他姓刘,他自始至终都无法改变他是刘家儿郎的事实。
他的肩上,自当要负起整个家族的责任。
无法推卸,义不容辞。
“三郎可想明白了?”妇人见少年久久不语,漫不经心问道。
“你要答应我,他们,你一个都能动。”少年抬头,眼底是层层冰寒。
“那是自然。”柳氏微微一笑,“三郎懂事,亲家一定也很欣慰。”
曹家的灯火依旧通明,但落在刘松远眼里,便是那烧灼的火光,这场火会变作深渊,最后成为层层沼泽中,他将深陷其里,终身无法挣脱。
他的少年心气,正如远山的钟鼓声,在不知不觉里,彻底结束了。
☆、故人
自出黎城后,一路行径倒也平坦。
白日行路,至夜里,便住于邸店,沈徵与她虽行一路。
但她不是在马车里,就是在房间里,两人相见时间也甚少。
崔蓁觉得,自黎城之事后,沈徵好像在避着她。
崔蓁有时候又会忍不住想挑开车巾去看他,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也许对他们两个来说,这样都好。
他们越往南方,雨水越发多。
官道泥泞,他们的行路进程也渐渐缓了下来。
她靠在车壁里有些疲乏,倒是绿鞘一路都是好精神。
“姑娘,怎么最近你和沈郎君互相都不说话?”绿鞘凑近身问。
“不想说话。”崔蓁懒得应她,扭过身去。
“你们不是互相···”绿鞘话说了一半,见崔蓁睁开眼睛回过头瞪了她一眼。
她才讪讪吐了吐舌头,缩了回去。
“姑娘,雨实在太大,今日就在这邸店里歇息吧。”外头车夫唤了一句。
崔蓁应了一声。
绿鞘撑开车巾先下了车,随后又打了把伞,抬手想扶崔蓁下来。
雨势泼天盖地,崔蓁一抬眼却看到沈徵已然进了邸店。
她心中一空。
自黎城后,沈徵再未曾扶过她一次下马车,他们之间仅剩的默契,如今也荡然无存。
倒是恩和披着斗笠跑了上来。
“崔姑娘,小心。”恩和一手搀着,一手又替绿鞘挡了些雨。
待都下了车,恩和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郎君是怎么想的,明明担心崔姑娘担心得要死,可偏要他来扶崔姑娘下马车。
他心下腹诽一番,但面上表露不多。
这间邸店大抵开在荒野,因而规模不大,难得的是,倒也学了临邑城那些脚店酒楼,四壁上挂了几幅画增些雅致。
唯独左边还空着。
绿鞘扫了一圈,待店博士上了菜,她好奇问道:“怎么左边的墙不挂画?”
“姑娘有所不知,那画还未画完呢!过几日就挂上了。”店博士殷勤回道。
绿鞘点了点头,随后推搡了一下崔蓁小声道:“姑娘,沈郎君站起来去看画了!”
崔蓁自然不用绿鞘提醒,即使是余光,她也知道沈徵此刻在做什么。
青碧色的身影从那几幅画前一一略过,停了几步,又折身细细看了一遍。
崔蓁看不清画,但她眼睛里,却落着这抹颜色。
“店博士,这些画出自何人?”沈徵转过身,语气略带讶异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