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93)
“阿爹,你要什么,你与我说。”孟萱凑近,带着哭腔道。
“画···画···”孟阿爹气若游丝,只能吐出这么一个字。
“画?什么画?”孟萱握住父亲的手问。
“潇湘···潇湘··”男子咽在喉咙里的气似要提不上来,像是破败棉絮里挣扎出声。
“潇湘··”孟萱紧紧握住父亲的手指,思绪在这个字上分辨。
她转身,朝那些被翻得杂乱的地上寻找,嘴里不断念叨着“潇湘”两个字。
破烂的书卷与干了墨的笔墨,皆七零八落。
即使指尖如何颤抖,她都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手里的动作。
触及到一张绢本,孟萱手指一顿,迅速抽了出来,转身塞到父亲手里。
“阿爹,阿爹,潇湘图在这里,在这里。”
她把那图卷紧紧塞在父亲手里,好像这样就能留住父亲多些时间。
孟阿爹还在猛烈的喘气,但手指自触及画,便紧紧捏住。
但他已经没有气力再看,只能凭感觉握在怀里。
“好··好···”
男子的生命最后一点火光被点燃,身躯开始颓败,可脸上划过满足的笑意,好像拿着这卷画册,他便有了可依偎的支点。
“阿爹,阿爹。”孟萱扑在父亲身上。
作为大夫她看过许多人临终时的模样,而如今,她清楚知道她最后的一个亲人,也要离她而去。
希望冷静自持到今日都不过是假象。
“下辈子··下辈子··”男子说这话之时,身体还在不停震颤,但语气平缓下来。
他最后还是没来得及说完这句话,却满足得合上了眼睛。
屋外药罐里的水沸腾的汩汩声仍旧,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并融一起,将这个简陋的茅屋填得满满当当。
今日外头无风,无月。
遥遥深山里传来暮鼓之声,苍凉孤寂,盘桓过下里村的宅子,又朝着临邑城里散去。
站在檐廊下的少年正眺望着临邑城外的某处地方,也听到了暮鼓之声。
他心中半空了一下,无来由地有些不安。
但他此刻顾不上细细思索。
几日前,他的父亲与大哥被刑部带去,至今音讯全无。
家中族人托了许多门路去问,却都了无音讯。
倒是曹家递了一份书信,邀他今晚于曹家赴宴。
“郎君,我们到底去不去?”身侧的侍从小声问道。
刘松远低了头,又朝着远处黑暗里看了一会。
他捏紧了拳,随后认命地点了点头。
“好。”侍从得了信便松了口气,出门去备马车。
刘松远却一扬手:“骑马。”
少年仍着广袖,但今日衣衫再不似云霞于身,反而沉重难挨。
曹家点了排排纱栀灯,整个曹府灯火通明。
宴席上倒是佳肴遍布,酒色生香。
落在刘松远眼里,丝毫未有兴趣。
“三郎怎么不动筷子?”曹家大娘子柳氏主了此次家宴,但宴上,只有刘松远一人。
刘松远盯着酒杯里泠泠的酒水,他未抬头。
少年冷声问道:“您邀我来,不是为了吃饭吧。”
柳氏听毕微微一笑,抬手退了仆众,才缓缓放下筷子。
“既然三郎这么说,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刘松远抬头,桃花眼冷冷盯着柳氏。
“其实很简单,我家小六对三郎你一见钟情,我这个做母亲的拗不过女儿,做主给她议这门亲事。”柳氏说得简略。
刘松远却冷哼一声:“您以我父兄为要挟,逼我娶她?”
柳氏唇角一勾,大方应道:“三郎的父亲与哥哥是刑部查出私相贿赂朝中官员,可与我曹家无关。”
“这罪名倒是安得好,曹大相公可真是辛苦了。”刘松远冷声应。
“不过,若是三郎娶了我家小六,那你我两家就是姻亲,亲家之间,哪有不帮忙的道理?”柳式抿了口茶。
“你在威胁我?”刘松远站起身,少年从未涉官场之事,自幼丹青为伴侣,生得性情舒朗,风流倜傥。
但今日这张俊朗的脸上再不见往昔轻松欢快的神情。
“对啊。”妇人不为所动,面露无辜,“三郎你这么聪慧,不会想不明白的。”
“毕竟,若是你不答应,你们刘家,就要彻底毁了。”
刘松远看着神态自若的妇人,手捏成拳发出咯咯的响声。
桃花眼里的随意潇洒尽数淡去,他痛恨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哦对了,你的那个···那个···”妇人忽而想起什么,声音顿了顿,“那个孟姑娘,是下里村的对吧?”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刘松远眼神一乱,拂袖碎了一只酒盏,他从席上站起逼进几步。
父亲大哥出事,他还能勉强维持着镇定,唯这一句,让他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