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91)
少年受胁迫选择了前者,失了约。
再后来,少女被家族逼迫,嫁入了宋家。
少女成婚的那日大雨磅礴,一如她与他初见时的一样。
她从婚房里逃了出来,一路奔向青山寺。
等宋三郎找到新婚的妻子时,少女已自刎于寺院大殿那漫天神佛的壁画之下。
佛祖用悲悯看世人,但莲台下却弥漫着殷红的鲜血,难渡众生。
见妻子惨死,本该是新郎官的宋家三郎失了心智,成了黎城人尽皆知的疯子。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大抵每个人在这个故事里,都失了心。
····
黎城门口的杏树生了叶子,开了花,又落了叶子。
待如今的春日,又恢复成多年前那般郁郁葱葱。
崔蓁坐在马车里,目光看着那棵杏树,心下生起怅然。
“姑娘,可是,那宋三郎并未疯啊。”绿鞘本还在念叨着,忽而想起来,出声问道,“那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而且,外人都说那姜娘子是嫁过去得了重病死的,怎么又成了自杀呢?”
崔蓁叹了口气,她的视线还停在那棵银杏上。
宋云笙前几日被判了斩刑,听说临死前,他提了一个要求,要狱头给他带一支白山茶花。
他一个人在牢狱里看了那白山茶花半晌,然后起身含笑赴死。
“姜玉茗偶尔的一点温暖将他救出苦海,他便从一个心魔到了另一个心魔。”崔蓁回得简略。
“那他为什么要杀那些拿着白色山茶花的姑娘呢?”
“大概是那些白山茶让他想到姜玉茗。”崔蓁答。
“但是···”绿鞘似乎还是不解,又想问。
见崔蓁别过头,看着车巾外渐渐人烟稀少的景致,她也不再多问。
绿鞘不再追问,左右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姑娘没事就好。
那个故事从宋云笙的角度来讲,大概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忽而,绿鞘拍了拍脑子,似又想起什么事。
“对了,姑娘,这是我们出发前,夏郎君派人送来的信。”
崔蓁回过头,匆匆扯开信笺。
夏椿的字素来不能说好看,最多只能算作工整。
但此刻看到的一笔一划,皆力透纸背,整整齐齐。
写着不多,只有几句话。
前面几句是道别珍重的送别之语,后面加了一句诗。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谢谢你告诉我这句诗,遇友如斯,此生无憾。”
这是崔蓁一日吃多了酒,和沈徵他们在春风楼里行酒令,她囫囵着说了这句。
他们便争着问这诗出自何处,她迫于无奈,才说是在一古书中看到,说的是大雁痴情不愿形单影只殉情的故事。
她未曾想到,这句诗夏椿竟记在心里。
可是大雁殉情···
她心中一晃,纸张被她用力一捏,慌而拉开车帘。
“回黎城,快!回去!”她急急唤道,“不然就来不及了!”
“姑娘?”车夫不解。
车侧有马匹靠近。
崔蓁抬头看清来人,急急道:“我们要快些回去!”
沈徵看了眼崔蓁手里被捏成一团的信纸,视线又微微上移。
“子生无事,放心。”
他的声音安稳又有力量。
“可是!”崔蓁抬了抬信纸。
“他与我说,他和姜姑娘是在青山寺相识的,如今青山寺的壁画褪色了,他要去补上。”少年温温道。
“那补完以后呢?”崔蓁不解,“他还回临邑么?”
少年不说话,睫毛微微颤了颤,低下头。
“他说青山寺是他最好的归宿,他会一直守着她。”半晌,沈徵的声音沉落下来,语气淡淡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崔蓁却哽咽着不知道该答什么话。
她自没有理由苛责或劝解。
夏椿做了他觉得最好的选择,作为朋友,她只能尊重。
日光顺着车顶落了下里,她又回马车里,绿鞘有些担忧地拉住她的衣袖:“姑娘,夏郎君不会是要在青山寺出家做和尚了吧?”
“大概···是吧。”崔蓁叹了口气。
“可是···夏郎君明明画画那么厉害,岂不是有些可惜了。”绿鞘追问道。
“若我是姜姑娘,绝不会希望他就这样。”崔蓁本还有些落落的心情,因绿鞘的话,猛然提起了精神,重重拍了拍车壁,“他明明应当更好的活着,做最了不起的画师,让大梁所有亭台楼阁的墙壁都能留下他的名字,这才是姜姑娘最想看到的事情!”
她说得义愤填膺,义气泄去,很快又萎靡下来。
“我毕竟不是姜姑娘。”崔蓁缩了缩身子,身体又朝绿鞘歪了下去,“我也不是子生。”
这世间之人,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谁都不能替谁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