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90)
随后便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街巷间的叫卖声,彩络被风带至窗牖前,若一束停留偷听的云霞。
屋舍内,三人面前都放了一盏茶,只是都未开口说话。
夏椿的手指动了动,他先提起茶盏,微抿了一口,又搁置回去。
“我有事与你们说。”他神情看着极其疲惫,面色也是从未有过的苍白。
唯独声音还与他们所熟悉的那个临邑的夏椿有些接近。
这些时日过去,夏椿像是更为消瘦,身上早就换去了常年着身的那件蓝灰色襕衫,换了件素白的孝服,身后拱起的肩胛骨愈发分明,他几乎瘦得像是被溶解在这件衣服里。
让崔蓁无缘由的想到宋云笙。
思及此处,她打了个寒颤。
宋云笙已成她心底噩梦,每一次试图回忆,皆让她恐惧不已。
坐在一旁的沈徵并未说话,他也未曾看向她与夏椿。
少年低着头盯着眼前漆黑的食案,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我与玉茗,从未有过婚约。”夏椿阖了阖眼睛,他的喉珠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我一直……在骗你们。”
崔蓁本摸索着衣裙的手指渐渐松开。
她鼻尖闻到楼下花贩路过带来的花香,心思却并无所动。
···
黎城夏家有一父母双亡的孩子,自幼被养在叔父家。
叔父家贫寒,他也未曾有机会去读书。
唯一的喜好,便是每日跑到黎城郊外的青山寺看僧人们画画。
僧人们见这少年淳朴,便有空也教他几笔,这个少年在日积月累中逐渐学了些壁画技巧。
为贴补家用,也是为了喜欢,他便常常留在寺中帮忙画些佛本生故事。
日子虽贫寒,但手中有笔,却能抵万千忧虑。
一日清溪绵长,他在大殿中画佛祖入了迷,待再抬头,从窗户里看去,却见外头落了雨。
少年想起自己晒在外头的衣服,匆匆从支架上爬了下来,掸了掸衣袖,再一抬头。
见大殿门口正站着一个姑娘。
姑娘一身素色衣裙,清秀婉约,像是一朵雨中待放的白山茶。
但此刻,她那若琉璃般清透的眼睛正一动不动望着少年。
甚至夹了几分好奇与向往。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见。
少年人生长粗野贫瘠之地,自然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脸,见她盯着他,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这都是你画的?”姑娘开口问道。
少年没反应过来。
那姑娘又问了一遍,他才急忙点头。
“真好看。”姑娘笑了起来,白山茶在细雨中摇晃了枝叶,坠落下水珠,“明天你还在这里画画么?”
少年愣了愣。
明天他本是要在家的,但鬼使神差的,他又点了点头。
“那我明天再来看你。”少女说完便消失在殿门后。
少年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可到了第二日,他还是早早等在大殿里。
往日能聚精会神的笔,此刻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
直至少女又出现,他才知道,昨日并非自己的梦境。
之后隔三五日,她就会来寺院看他画画。
是日久了,两个人就熟悉起来,他也终于知道她的名字。
玉茗,白山茶花的雅称。
这个名字,很衬她。
渐渐,青山寺大殿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少女喜欢看少年画画,而且坚定的告诉他,他一定能成为大梁最厉害的画家,到时候大梁皇城里的庙宇楼台都会是他的手笔。
他会受众人拥捧,像是昔日画圣那样。
少年将这期望暗暗记在心里,等待它的生根发芽。
时间渐渐过去,她与他愈发熟悉,少年人之间生出心照不宣的情愫。
直至一个初春的清晨,她比往日都来得早一些。
他有些吃惊。
少女却一把扑进了他的怀里。
暖香拥在怀里,他一时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子生,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好不好?”
她在哭。
可他又分明知道,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被彻底点燃。
她说父亲要她嫁给宋家三郎,她不愿意。
她说···她喜欢的是他。
少年与少女依依不舍分离,又互相约定,待三日后,就在城外的那株杏树下相见,他们决定私奔。
可三日后,少女从日升等到日落,她并未等来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那一夜,杏树的叶子一夜之间全部落光。
她最后也没等到她的心上人。
别人告诉她,少年在当夜就逃走了。
少女不知道的是,少年本已收拾行囊,可却被少女的父亲知晓他们要私奔的事情。
少女父亲给少年两个选择,一是出资让少年去临邑学画,让他放弃赴约;二是杀了少年与少年叔父全家,他家在黎城素有权势,无所谓抹去几条无关紧要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