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图画院小记(145)
崔蓁正想再勉强用些气力支起身子,不远处的矮门被推开,沉闷的屋舍透进些许阳光,空气稍输入些凉意,崔蓁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了眼睛。
“醒了?”来人声线低沉,但却难得平稳。
崔蓁稍稍适应了光线,才彻底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这人身着月白宽袍,须发皆白,面容清隽,可双眼却极其聚神,神态间显露出仙风道骨的离世感。
“我?死了?”崔蓁盯着来人瞪大了眼睛,“怎么这次还见神仙了?”
她正要呼唤系统,听到来人笑了一声,缓缓道:“你这小姑娘倒是命大,这么高的山崖上滚下来还能活着的,怕只有你一个了。”
崔蓁听毕,震惊未褪,她试图抬手摸摸自己,但实在手臂太痛,只能作罢。
“我还没死吗?”她又抬头问老者。
“自然是没死。”那老者摸了把胡须,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活着?”崔蓁又急急追问。
“自然是活着。”老者又答。
“多谢爷···多谢老伯救命之恩!”崔蓁这才意识过来,又想行礼,但包裹得严实让她动弹不得。
“莫要谢我,要谢,可去谢我那呆徒儿才是。”老者抬了抬手,朝门外唤了一声,“十色,把药端进来。”
随即门后又进来一个小女童,年岁不大,手里平平稳稳端着一盏药,对着老者一揖,又对着崔蓁一福。
“先生,崔姑娘。”
“多谢小妹妹救命之恩···”崔蓁正要启唇。
那小童慌忙摇头道:“救崔姑娘的并不是我。”
崔蓁不明,抬头去寻老者的表情。
那老者倒是含笑又摇了摇头:“我那学生现如今正在隔壁呢!十色,你与她说。”
崔蓁听毕愈发茫然。
那小童清了清嗓音,把药递给崔蓁。
然后站直了身子道:“我随先生进山采药,发现郎君正抱着崔姑娘在山路行走,当时崔姑娘浑身是血,先生让郎君带着姑娘回来,这才救下了姑娘。”
“怎么跳过了那一段?”老者瞥了眼小童。
“先生,那段不说也罢。”小童瘪了瘪嘴。
“罢了。”老者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又对崔蓁道:“你且安心养伤,你身上多是皮外伤,唯有左腿伤到了骨头,静养些时日便可。”
“十色,我们出去吧。”老者唤了声小童。
门又嘎吱一声关上,室内再复安静。
看着复陷入空寂的屋子,崔蓁忽而觉得有些恍惚。
原来自己真的还没离开这个世界,难道自己也有大难不死的能力了么?
只是此刻身上太痛,她的思绪撑不住她思索太久,方又觉困意袭身,便任由心性沉沉睡去。
门外。
“十色,他画出来了么?”老者阖上门,对着小童低声道,言语多了几分严肃。
“回先生,沈郎君依旧只落下一笔,别的,丝毫未动。”小童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我竟不知道他心魔竟有如此之深。”老者沉吟半晌,复不言语。
“可要把崔姑娘醒了的事告知于沈郎君?”小童问。
“不必,他心中杂念过多,也许不告诉他,还是一件好事。”老者衣袖半挥,抬手拂了拂长须,折身朝外走去。
此处位于南山深处,多年来云雾缭绕,甚少人烟。
方圆十里没,唯有这一草庐还略有烟火之气。
云山深处,别有洞天。
…
已经过去三天了。
沈徵望着墨色上的浅淡的一点墨,那还是他花了许久的气力才堪堪落下的一笔,至此后,丝毫未动。
无论是在临邑还是到了这南山,只要是画人物,这手中之笔便若千金之锤,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从落手。
他认命阖了阖眼睛。
黑暗里,面前视线唯有一处终究有所不同,以往落笔人物,阖眼皆为狰狞着朝他嘶吼的面容,可如今,崔蓁浑身是血的情景,却更占了上风。
那些令他畏惧的面色,此刻皆换作对她的惊惧。
她昏迷不醒,浑身是伤地躺在一墙之隔处,而他却只能被关在此地还要直面内心煎熬。
是他无能,救不了她。
他本欣喜于命运眷顾,让他能够在南山中遇到颇通岐黄之术的老师,可老师救人的要求,却是要他作一幅人物图卷。
他从未像此刻怨恨自己的懦弱无用,竟连一幅人物都落不下笔。
自己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从心而绘”“搜尽奇峰”之类的高谈阔论,此时此刻,仿佛都成了最无力的笑话。
他的心沉落在担忧急迫里,丝毫静不下心,如何又能从心而绘?
他甚至不配拿起手中这支笔,少年握紧了拳头,重重锤了一下案面。
也许正如王祁所说,他凭什么能带离崔蓁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