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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寥记2(40)

意儿愣在那里,似乎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沉默好久才缓缓摇头:“不,我不会强迫他们离府。”

赵庭梧歪在椅子里看着她,语气嘲讽:“你方才不是说要杜绝人口买卖吗?”

意儿也看着他,又默了半晌,不紧不慢道:“我会废掉他们的卖身契,重新订立雇佣文书,给他们想走就能走的权利,他们不再是奴仆,而是雇工,主人家不能随意打骂、随意发卖,期满之后是否续约,凭双方意愿。您说这还叫人口买卖吗?”

赵庭梧瞳孔微滞,霎时顿住了。

“看来我跟您的立场在根本上就不一样,您认为环境如此,百姓就该认命,但我觉得,环境可以改变,律法也可以完善,这些需要我们去做,这是我之所以为官的理由。”意儿语气平静:“你我有幸出身赵府,衣食无忧,但若生在市井底层,还要被卖来卖去,你受得了吗?都是人,怎么忍心看着别人被当做货品呢?何况我如今还是父母官。”

她垂眸绕过案台,眼神变得黯淡,想了想,又轻声说:“四叔,方才我沉默了很久,是因为觉得难过,还有失望。”

说完头也不回,悄悄静静地离开书房。

赵庭梧屏息坐在椅子里,胸膛微微起伏,宋敏把状子收起来,也出去了。

上一次感觉到羞愤,是两年前,这姑娘跟他说,别被权势蒙了本心,方才她又说,四叔我对你失望。

她凭什么?

赵庭梧闭上眼,额头隐隐发痛,心口仿佛被石头压住,沉甸甸的直往下坠,随后极轻蔑地笑了。

自从攀附长公主,扶摇直上,朝廷里讥讽他的清流前赴后继,车载斗量,他几时拿正眼瞧过?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名利,权势,地位,牢牢握在手里,旁人的非议算得了什么?背地里再怎么谩骂,到了他跟前,还不得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喊一声“大人”?

赵庭梧自恃清醒,向来心无旁骛,目标明确,他就是要争权夺利,就是要站到高塔上层,这样心肠冷血的他怎会被那么几句轻飘飘的话刺伤?

赵意儿……

她凭什么对他失望?她自以为很了解他吗?当他是什么好人?

不不不。

赵庭梧心想:我烂透了。

他压根儿就没把旺良村的人口/交易放在眼里,全国各地都有的事儿,算得了什么稀奇?他也并不觉得刘炳昆这个知县失职,默许买妻不仅维持了地方稳定,还解决了村里因贫困无法娶妻的现实问题,何错之有?

这整件事里他只想收拾欧阳氏母子而已,若非为了赵意儿高兴,谁愿意冒着得罪地方的风险给皇上写揭帖举报一个小小的县官?这么做对他有何益处?

赵庭梧眼里暗沉,如浪潮在黑黢黢的夜幕下翻涌,周升进来添茶,他摸着冰凉的瓷片,险些砸到地上。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忽然传来密密匝匝的动静,他透过窗子望去,却见意儿等人扶田桑从偏房出来,小厮领着两个生人进门,中间那妇人一见田桑便扑过去,双双抱在一团放声哀嚎。

原来田桑昨日给家里递信,她老家离的远,但有个姑妈嫁到此地,隔着一个州府,收到信后带她表弟连夜赶来,此刻亲人相见,椎心泣血,怎不肝肠寸断?

意儿想留他们在府里多住几日,但田桑坚持立刻动身:“我要去省里递状子,一时半刻也等不了了。”

意儿便道:“御史察院若有推诿,你写信告诉我,我替你想办法。”

田桑摇摇头,哭红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不必,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省里的官不行,我再去京城告,就算不为我自己,也为公道二字,死也甘愿。”

意儿听她这样讲,不知该喜该忧。

一时府里都传遍了,阿照去给田桑准备马车,谁知路上听见两个丫头嚼舌:“芝兰斋那边闹什么呢,哭得跟奔丧似的。”

“还不是赵二小姐的客人,也不知哪儿认识的乡巴子,你没瞧见那副穷酸样,咱们府里几时接待艶过这种下等人?她一个小姐,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份,怪丢脸的。”

阿照登时气笑了,叫住那二人,张嘴就骂:“赵意儿当官的没什么架子,倒是你们这种狗仗人势的挺会拿腔拿调,要说下等,还是二位最下等,烂了嘴的蹄子,你们要是男的早被我抽死!”

两个丫鬟面红耳赤,脸上臊不住,硬着脖子回呛:“你懂什么?我们赵府的三等奴婢也比外头普通人家过得体面,更别提乡巴佬了,给我们主子提鞋都不配!”

阿照哈哈大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俩:“哎哟,做奴才做成你们这样也算登峰造极了,哪房的主子这么有福,得了你们两条哈巴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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