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吟(55)
“皇权富贵,无非烟云转头空。”他垂下眼眸,笑了笑,“我迟早是要走到这一步的,你用这个报复我,未免错了主意。”静默片刻,他低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究竟是哪里比不上榕瑾,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情意都没有。”
我盯着他,胸中恨意翻涌,“我也不明白,我从没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害我!父亲和苏家早已上折请求告老归乡,你为什么一定要除之后快!还有束玉……她当年怀着你的孩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初登基时,时局动荡,朝中党争严重,慕、苏两家不倒,我心难安。至于束玉,我对她并无情意,娶她爱护她亦或是在旁人面前追忆她,不过是不愿让人觉察当年之事的端倪,她于我而言,不过是枚棋……”
他的话被我的耳光打断。
我浑身发冷,心口针刺一样,整个脑子都嗡嗡作响,我指着他的指尖都在发颤,“你是人吗!你还是人吗!”
榕城擦去唇角的血,满不在乎地一笑,“她就是枚棋子,不只是她,帝王之下的哪个人不是棋子?可你是不一样的,我把你当爱人,当神女,我满心爱恋你,给你尊容富贵,除了当年那些事,我什么都给你了……你呢,你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你是他们的好女儿,好朋友,可你对我呢?你说我不是人,你对着我的时候又有一丝的人性吗?”
我气极反笑,“你对着你的杀父仇人能生出什么柔情蜜意?我告诉你,我没有一刻不想着杀了你!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
榕城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他脚下踉跄,身体重重地晃了晃,他忽然大笑道,“好好好!今日才听了你的真心话!可笑我一片痴心,还以为能打动你!好好好!你真好啊慕子修!”
我心头一片冰凉,原以为到了这样的境地,他会对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怀有一分愧疚,能听到他对他们的一声道歉……却忘了这个人原本就是没有人性的。
“你杀了我又怎样,”我离开时,他忽然笑出声,“就算你不爱我,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
我停下脚步,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恨他是没有意义的,他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恨,余生等待着他的只有漫无天日的折磨与黑暗。
这就够了。
“为什么……我不懂……我不明白……”
我不想知道他不明白的是什么,他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我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我打开门,外面冷的让人直打哆嗦。
榕瑾静静站在门口等我,叶枫跟在他身后,月色朦胧,却依旧能看见他眼中压抑的恨意。
我看他一眼,“他随你处置,只一条,别让他轻易死了。”
榕瑾将臂弯里搭着的大氅给我披上,向着那屋子瞧了一眼,随即又转向我,低声道,“都结束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去拜祭你父亲。”
我们两人靠近着,慢慢走在宫道上,红墙白瓦,路沿还有些尚未化去的雪堆。
“你在想什么?”我抬手碰了碰他的手背。
他一笑,“在想你,也在想我自己。”他放慢了脚步,“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摇头,说实话,与榕瑾相识的记忆很模糊,也不知怎地,就与他厮混在了一起。
“你真是……”他无奈一笑,“明月楼里。”
我还是摇头,“什么时候,我不记得在明月楼里见过你。”
“你喝醉了,和苏昀一起从阁楼上滚了下来,正好砸到我身上。”
我模糊地想起来一些,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你们两个太重,当时落下来,砸断了我的右腿。”
“什么!”我惊讶道,“如真是如此,你是皇子,我们伤了你,理应受罚,怎么……”
“我那时被父皇罚在佛堂抄写经书,本就是乔装偷溜出去,哪里敢把事情闹大?”他叹息一声,“不过正因如此,我倒是阴差阳错躲过一劫,那时沈太后本埋伏了人刺杀我,我伤了腿,在医馆里耽误了些许时候,他们误杀了礼部尚书的小儿子。”
“原来当初还有这么一桩事,你不说我是决计想不起来的,你怎么从没提起过?”
他沉默片刻,“没什么,只是思及旧事,竟然觉得恍如隔世。”有笑道,“你看,咱们第一次见面,你就欠了我,往后,可要慢慢还上。”
我们没再说话,快到寝殿时,他勾着我一小截袖子,轻轻道,“子修,我害怕。”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久久没有说话,我知道他怕什么。
他怕自己会像他父亲,像他哥哥,被权利吞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怕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无人可信,无人可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