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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女阿希(59)

作者: 叶小辛 阅读记录

郭神父看了看,又想了想。“你问友谦?”

施——友谦。

果真是他。

高希言问:“他们这家人,现在在哪里?”

郭神父跟蔡健义同时从相册上抬起头,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高希言看看相片,看看神父,看看蔡健义,又再看向神父。

她在等一个答案。只要有一个线索,一个线索就好。她不愿错过。

郭神父摘下眼镜,又用袍袖擦了擦。在异样的沉默中,蔡健义开了口,“死了。他们一家,全被印尼人杀死了。”

教堂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几只蜡烛燃灭了。外面传来沙沙的声音,一开始,高希言以为外面在下雨。后来才发现,原来是风。郭神父见蜡烛快烧完,慢慢踱上前,重新点燃烛火。

在明灭的烛光中,蔡健义将他从外婆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高希言。

施家在当地做零售业,又经营食品加工厂,几十年来积累起大量财富,建立了社会地位。施父信仰基督,礼拜日经常带上妻儿一起到教会。妻子为教会举办的慈善活动捐钱,还弹琴助兴,几个孩子参加圣诗班。平时人们也常看到他们一家参加各类慈善公益活动,创办华人学校,为失业华人提供培训和就业机会。

在华人甚至当地人当中,他们声望很高。

“印尼兵刚入侵时,碍于他们的声望,也并没有对他们下手。只是不断从他们家搬出各种古董跟珠宝。但到了第二年,一个下着细雨的夜晚,他们一家全都死于印尼兵手中。”

高希言回想着施友谦那闲散嬉笑的模样,又想象着那个血与火的细雨夜。

她说:“那个小男孩,他没死。现在在新濠。”

蔡健义睁大眼睛看她。郭神父紧绷的嘴角松弛下来,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也许为了这个悲剧的故事,终究留下一个尚算光明的尾巴。

高希言又说,“我在找的两个人,跟他有关系。他们都从东帝汶去了新濠。其中一个,人们叫他 M,又叫做文先生。他收养了施友谦。”

郭神父跟蔡健义凝神细听。看起来,神父对契爷的事一无所知,未曾听说过什么文先生。

高希言说:“另外那个叫做周礼的,他跟施友谦年纪相仿。我对他在东帝汶的过往一无所知,只知道他十几岁来到新濠时,无父无母。”

无父无母。但是爹地跟妈咪把他当作亲生儿子。

“他很聪明,非常聪明,很善于掩饰自己。”

善于掩饰自己。连身边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认识施友谦已久,但我不确定关系的源头在新濠,还是在这里。”

他认识施友谦已久。然而他对我说,他从没听说过 M CLUB。

郭神父摘下眼镜,用手按摩着鼻梁。他默默听着,半晌睁眼,说:“把刚才的照片,再给我看一次。”

高希言带了好几张周礼的照片,从正面到侧面,从低头到抬头。郭神父花了五分钟时间,逐一细看。

二战后的数十年,像周礼这般拥有混血摸样,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小孩,在亚洲国家何其多。高希言想起中学时去泰国游玩,在一个卖泰式炒粉 PAD THAI 的小摊前,一个混血长相的中年男人忙前忙后,帮忙收钱的是他年长的母亲,一个典型泰国长相的女人。爹地跟对方交谈,知道这不过又一个蝴蝶夫人跟苏丝黄的廉价故事。

郭神父看完周礼的照片,一声不吭,递回给高希言。

高希言并不抱什么希望。倒是蔡健义有点急,不断问,“怎么样?有印象吗?”

神父一言不发,让蔡健义将刚才那本相册递给自己。他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另一张施家参加教会慈善活动的照片。高希言注意到,那个弹钢琴的小男孩居然是施友谦。

那个肤浅下流到骨子里的成年人施友谦,在相片中的童年岁月里,一身正装,端坐在钢琴前,仪态端正。

“看这里。”郭神父指着照片一角。那里有另一个小男孩,他正在点燃祭台上的蜡烛。烛火挡住他半边脸,照片又很模糊。

但高希言认得他。

她认得自己喜欢了十年的男人。

照片上的周礼,才十岁,但神态异常淡漠警觉。这个小男孩周礼,像一株铁树,成长为十六岁的淡漠少年,长在了他跟高希言初次见面的高家门前。

“他叫阿力。没有姓氏,也不知道父亲是哪里人。他母亲是华人妓女,也许哪个外国水手搞大了她的肚子。”郭神父说,“他跟刚才你给我的照片上那个人,有点像。”

“是他。”高希言说。

郭神父发现,她说这两个简单的字,发音咬牙切齿。

蔡健义赶紧插嘴:“照片上那个医生,看上去很温和有礼,跟这个叫阿力的贫民小孩完全不同。难怪神父会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