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85)

这一年多，她承受了父亲的去世，张桂兰的偶尔的更年期回头，在半夜的时候去过药店购买安神药品，也在中药的店铺里帮张桂兰弄过鸡血藤还有郁金、甘草等等。甘草止痛，有一阵张桂兰头痛，还有几次张桂兰的血压偏高，她便带上听诊器，把绑带系到母亲的胳膊上，测量血压，偶尔夜深的时候，她把葛根那种带钩的植物泡在水里时，就像深夜挂在树杈上的月牙，一个影子一个影子。她会盼望起新的生活，这只是偶尔，女人离婚以后重新再找的可能性总是少之又少。她抬头都是漫天的月光，夏日城市的休闲散漫味道慢慢出现，过去一年多，自己大约也没有看见外界的什么吧。她和母亲生活的随意而矛盾不断，尽量在矛盾里求依存，这个过程令自己不得不接受，也不得不面对。想想张桂兰也是一样。

搬到分公司行政办公区附近的这个新小区，小区里有一面很大的人工湖，现在荷叶正茂盛，荷花点缀在茂密的荷叶间，围着湖的是一排排很高的柳树，这树长得太高，显出静谧，比起外面的柳树，它们高出一截，垂下细细的丝柳叶在湖面上。每天妍妍经过的时候闻到一股青草的味道。这小区是她自己看上的，远远抛开过去拥挤的五环路，她看见地图上和过去的家的位置相隔越来越远，有时也会画上一根长长的关联线，坏消息和飞鸟一样快，能传遍世界的角落。

“妈，今天第一天报到，我得抓紧。”她穿着一件棉质白吊带，在卫生间捯饬，这卫生间进门两步就走到头，很小，狭小吧。右边是一个白色简易的洗手池，上面带着一块估计赠送没有包边的毛镜子。镜子旁边的墙角就是下水道了，一根很粗的白色 PVC 管子，当晚上九点以后，三楼的邻居开始洗衣服，洗澡，这时候下水管道哗啦啦淌水，得持续很久。洗手池的旁边是马桶，张桂兰套上了冬天的防冻马桶垫，上面有蕾丝的蓝色小花边，卫生间的北面是一张很窄的窗户，窗户的下面是六根暖气管，陈旧的暖气管，像工业革命风暴的那种银色的油漆。对着马桶的是一面白瓷砖的墙，墙上挂着两只暖光灯。

“虽然是这样的房子，可也是我家。”她很后悔没在住进来之前重新装修一下，张桂兰似乎泄了气，没有过去张牙舞爪的生活热情，至少没有拿出在广州打理屋子的那种热情来，她随便的跟着女儿，一年多都没什么精神，她总说，“孩子还小，就用旧的，安全。这涂料什么的，家具，都有甲醛，新的都不好，旧房子——也挺好的。房子买到自己名下，就放心了，不用再担心搬来搬去了。过日子，总搬家也不是个事儿。”随着水涨船高，她们现在只有两份工资，一份张桂兰的退休金，一份妍妍的工资，要想三个人生活，是简单的事，可要买了房子日子过得自然就紧张了，张桂兰有时也抱怨怎么不在广州或者茂名生活，条件都要比这里好，但中国人传统的观念又禁锢和制约着她，那里毕竟没有女儿和孙女嘛。

新家是新家，房子是旧的，两平米多的卫生间，顶上的灯泡还坏了，妍妍查了一下书，又搜索了下脑子里初中物理讲的正负线，最终放弃了，自己私自换吸顶灯还是很危险的。她买了一顶移动太阳能电灯，就像青蛙的两只大眼睛，钉好两只钉子，将灯挂在插座的一侧，插上电，又能照明冬天洗澡又能取暖。按开灯光营造出黄色暖调的光，照得背暖暖的。她正开着这盏灯，对着墙上的一面旧镜子化妆，这么多年淡妆是画够了，她把眉毛涂得更浓一点，瞪圆的眼睛闪过一丝担忧——在分公司也没有个熟人，不像在营业厅那儿还熟悉，做行政工作可能也得慢慢适应，申请调工作花了些时间，如果到了新的地方不适应，可真要尴尬死了。

“妈，我今天第一天报到，不能迟到。”她画完了眉毛，把眉毛两边又调整了一下，看了看差不多对称后，“中午，我看看时间，然后再决定以后回来不会来吃饭。”

“第一天嘛，先熟悉下。”张桂兰在厨房摘豆角，她站在一排相对陈旧的橱柜前，手里扒拉着白不老品种，头发又白了几缕。

她画完妆以后飞快地下楼，开着旧的斯巴鲁，挂好倒车，从楼下车位倒到行车道，忽然，轮胎卡进地下水漏里，那是一个像撮箕一样的下水道井，车从 30 公分高的车位上往后，前轱辘“哐当”卡住。她打开车门，歪着脑袋，这车轮还是真挺能的，就这样也能卡到边边角角，正好撮箕的对角是轮胎的直径，卡得真死。“不幸！第一天报到就这样……那行！先放这里！”她扭过头看看，行车道还剩一条能过车，她的车身占据一半，决定先去报到，中午回来再看情况。她一边走一边看手表的时间，穿着生麻湖蓝的一件韩版宽黑边的上衣，这衣服上有很大多刺绣的太阳花，是一件很显年轻的衣服。她穿着它，穿着牛仔裤，轻松飘逸的样子，意思想告诉新的部门，自己还能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