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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80)

作者: 爻一一 阅读记录

陆海知道自己没脸见杨力是板上钉钉的,可老爷子这一走,最后一程,他作为前女婿,必须要在场,而且要帮着操办,他知道母女两个人是搞不定这复杂宏大的生命离场,至于第二天那些亲戚来了怎么说,他现在觉得不重要,怎么面对七大姑八大姨,那是不重要的事。他只是感觉眼前的这位老人拖着皮囊来到世界六十年,以后的自己也会像这老头一样,鬓角斑白,也许在那长长的路上来回走了无数个春秋,身上淋过的雨晒干了又要去淋,然后又晒干了,饱经风霜的旅程。在这过往云烟的时间里,个人的感情和恩怨真的毫不重要,在这副身体之中要装进多少快乐和欢笑,酒精和义气,经验和错误,玩世和无奈。他们都是男人,男人的一生到最后走的时候也是这么沉默无声!

张桂兰在沙发上坐着,她看着陆海的样子就感觉人生荒谬,心里怄得慌。老杨走了还来送一送,可对老杨的女儿那是千万个不愿意。她至始至终都看不上陆海,甚至一直在规劝女儿回广州生活,手里攥着自己的房产和存款也不直接给妍妍,说是家庭条件好,可一样都不属于这小两口,所以陆海这些年一看到张桂兰也心生一种看不惯,既然女大当嫁,选择了自己,可为什么还要总把妍妍的心勾搭回广州。陆海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杵在一边,由于每年冬天过年回东北还是回广州而矛盾重重,陆海想过,对方家里再有钱,或者当个小官,又对自己没有什么帮助,“你父母条件好,也没帮我,我家条件怎么了?怎么不好了?不好也是我家买房!我们也不欠你的!”这八年张桂兰想女儿回广州最好,陆海却认为,嫁鸡随鸡,条件再不好也不投向到女方,那是倒插门,是封建。

张桂兰越看陆海越憎恶,如果不是他执意要离婚,他们老两口也不可能来着鬼地方,她哎了一声走回妍妍的卧室,躺着一夜未眠,她不想看到两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在客厅里跪着,她非常想哪怕不见他们,好好在广州和老杨生活,也不愿跑到这北方把老杨遗失在此……她不想听什么未来有前途是潜力股的建议,只想女儿能嫁给当地条件相当的家庭,至少他们不能随便的离婚,家庭和家庭之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主要还是条件好。高等教育一定会教育出品行端正礼貌的人才,但是这些人做的事不一定都是人事,都善良充满深厚的感情。陆海就是一个例子。

这一夜他们三人都没有睡,烛火通明,感受着黑夜间死亡的气息,第一次面对身边的人故去,触摸在夜晚心中有些害怕有些恐惧又悲鸣的哀歌。他们一直在追索亡者的模样和腔调,他们一直在聆听亡者过去的语言,回忆他说过、做过、陌生的、熟悉的、刺人的、温暖的、担负的、精神的、像奖章一样的一生,这一刻亡者再也不是他们可以在生活里拥有的亲人了,而像一个遥远非常遥远的精致的封皮一样,装帧着他在人间的一场经历与游戏。

这一夜,金禾一晚都没有尿尿。她虽然睡得很好,可由于换地方,爸爸把她放在一个陌生的阿姨身边,她很紧张。欣悦也睡得不踏实,她月份已经大了,起来上厕所看一眼手机,再躺下,再起来看一会儿手机,始终没有陆海的消息。她看到眼前的小女孩,是她选择的这个男人的孩子的时候,有些被分裂的感受,以为爱情永远会忠贞唯一,其实往往要与未知的很多东西去分享,这分享来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才发觉这终究也是一场持续一生的浩劫。

死亡很可怕,死亡像虚构,像这个人没有来过世界一样。爸爸来北京,半年而已。走得匆忙,连自己都没预期,他确实这么快走了。到了后半夜,妍妍的腿发冷,她把头埋在沙发里,跪一会儿起来休息一会儿,自己也像副行尸走肉。死亡和失去是不同的,死亡是一种空荡荡的,是消失,是另一个世界的踪影,是永恒的暂停、静止。不知道这一夜的时间怎么过去的,第二天不到六点,陆海,妍妍从家里出发了。

他们在医院领取杨力,杨力就像个物件寄存在冷库。他没有了生命,没有了生命的东西就是物件,他躺在不锈钢的铁床上,工作人员把它推向他的亲人。这孤苦的一生,这匆忙的一生!人到了这个时候,硬框框的身躯,是那样的孤独和无奈!这一刹那就是天人两隔的一生!是否真的有灵魂从身体飘走?谁都不知道。陆海看到医院的门向他打开,工作人员推着小铁窗发出声音走向他们的时候,那白色的床围越来越近。

妍妍看到杨力的嘴巴微微张开,就像一个泥塑的假人一样,爸爸脸色太白了,他脸上所有的斑都消失了!皮肤白净的像涂了面粉!她站在他的头部左边的位置,不敢用手去摸父亲,只是嘴里喊着,“爸呀,爸爸!……爸爸,爸爸!”她小心翼翼推着承载父亲的床,生怕父亲从上面滑动,她一直用手护着两边,像极了小时候杨力护着她学习走路!她心里不想面对这冰霜了一夜的爸爸,她委屈地念叨,“昨天失去了爸爸,昨晚爸爸又被冷冻,今天,不…今天爸爸又要去火化,爸爸,这么匆忙,不,不,我不愿意这样。”她一边小步推着杨力的车往外面走,往出口走,陆海拿着亡故人的号码牌和证明,她一直护送爸爸到门廊前,紧紧抓住铁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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