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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75)

作者: 爻一一 阅读记录

“他给一个小孩指路,前面有人喊他爷爷,他听见有人喊他一回头就倒下了……”张桂兰抽泣,这突如其来的事故让她们母女两人惊慌失措。“楼下保安看见,赶忙来楼上敲门喊我… ”

陆海看到欣悦的来电,他不方便在房间接听,走到楼道里。“那个,我这里有点事,你自己先吃,嗯……比较忙这事,回头再细说。”他扭头的时候看到妍妍站在他身后,妍妍说,“去幼儿园把金禾接一下,然后带到她那里去吧。”妍妍说“她”这个字眼的时候,绝望又难过。

第15章 昨日的世界------城堡(三)

有人说,至亲去世的痛苦,根本就不会被忘记和消解。也不存在走出来或者走不出来一说,一定是走不出来的,哪怕是再多的时间过去,顶多只学会了怎么在想起的时候宽容地回避,不将自己置身于痛苦的底层无法自拔,慢慢在生活里学会按照失去的亲人期望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存,快乐的生活。

在紧闭的心门关上以前,妍妍做了她自己也想不通的决定,这种决定是开放式的,是痛苦之后凝练出的生命摊开的动作,这想法无法从常理去判断和接受,又被她面临这种巨大的伤痕所解释。她从没有见过那个陆海的新女友、新恋人,用不好听的话,也可以说第三者。这没什么不敢说的,不好说的,第三者就应该背负第三者所背负的,包括名声与内疚。他们终将和当事人一起要经历自我心中长久的谴责和自我唾弃。她不知道她的样子,只在化验单黑体的细小的字上读到她的名字和年龄,而且年龄小,她有一阵也嫉妒,知道自己的年华不在。而男人拥有的,总是被熟悉打磨的,不像外面的霓虹灯那么闪亮,引人注目。

张桂兰年轻时的相好不算,她这种女的并没有足够的感情投入,顶多算是逢场作戏,最后把工作的环境搞的好一些,工资高一点,达成目标,这种女人往往过得机械但是实用,而且如鱼得水在世俗里成为人人的好朋友。她们从不付出感情,也视感情为无用,她们看重的是一些实际才能。张桂兰没有女儿哭得动容,如果她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脆弱,她在杨力走的时候还在以女人的方式埋怨对方不应该来北方,应该好好留在他们的家里,也就一两句,就能看出一个母亲的私心来,人总是有私心的。

妍妍在医院的楼道里,对陆海说了把金禾带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冲破了自私的仇恨,也像一个垂危的病人接受可以接受的一切,她的父亲还躺在里面的床上,这么大一个人说走就走了,她毫无主张,她希望自己振作起来,有点想法。所以她目视着陆海的身影打开电话走到楼道,自己尾随上去,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候如果陆海还要被那个女人喊走,进行他们愉快的生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会选择杀人在泄愤。当她听到陆海说,这事很多,忙完了再回去的时候稍微心里缓和一些,接着她把金禾交给陆海,幼儿园不是一直能待着的地方,快下课了。

她在这痛苦翻滚,神经凝固,巨大的恐惧的亲人失去的同时,还是不会忘记一个家庭主妇的日常,她要在每个下午五点十五分把金禾接到手里,然后再经过药店,路过一个公园,看见那些跳舞锻炼的老年人,最后在小区的夜市集刚摆出来的时候到达家里。她没有太多时间了,安排好这件事,回到病房。张桂兰也在,她坐在另一张床上哭着,头发乱了,乱七八糟,像疯人院刚刚跑出来那样,亲人去世的噩耗让她再也不想控制自己的心里,她什么都没有对陆海说,只是有巨大的石头横截在他们之间,她开始挡住了陆海,甚至不愿意让陆海见到死去的杨力。她认为他是不配的,她觉得他已经不是这家里的一员,无权参与这些事,哪怕是丧事。妍妍安排陆海去照顾孩子,孩子要紧,父亲去世了,孩子也要紧。

在这具死亡的遗体面前,一切都被静止。身体渐渐凉了,手渐渐发硬,医生要家属准备给他换上衣服,送去冷库。这高大又瘦弱,瘦弱又高大的父亲,此刻在妍妍的眼前变得那么残忍,呼唤了一生的父亲,此时紧紧闭着双眼,再也不理会世间的事。无论在仕途中还有没有投机的狂热,年轻时候有没有发财的那些强烈的欲望,或者有一段退休后变得内心单纯和满足,诚实又慷慨,或者在官职的时候农牧局那些老战友们也有过权利的游戏,这所有的故事都将跟随他紧闭的双眼离开寰宇。假如没有这些想象,妍妍面前,只是一个苍老的人,她竟然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没有发现这几个月,杨力瘦了,也沉重了。……本来,父亲还想过,把广州的车开过来,过年的时候回去,明年来北京给妍妍,可他骑着二八自行车每天送外孙女的生活,确实过得有些简朴了。这是因为自己,父亲才从安逸休闲的退休生活,过成了下一代人奴隶式的老年生活,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可他真的改变了太多,改变不就是妥协或者膨胀吗,过去,在工作中,什么时候每天要干这么多活,每天看报纸开会,偶尔学习一下几个精神就够了,偶尔也忙些,但真的不忙。年轻的时候杨力也让张桂兰生过几次气,可都被他的能力给补回来了。现在意外在妍妍的身边死亡,她负担不起,备受打击。要说懊悔,真的不要感到懊悔,懊悔总是太晚了,未免多余。她站起来,站在一面白墙前面使劲儿踢自己的鞋子,另一只脚光着,不知道鞋子丢到了哪里,或许在病床下,她的头发也很宽,绿色 T 恤上有泥土和眼泪,她一直踢墙一直踢墙,上面细致的粉末飞舞,一块块白色的墙皮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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