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121)

妍妍在大雨的夜晚听到张桂兰把箱子都收拾好，终于体会了什么叫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古老道理，她以为母亲能帮她带带孩子，与自己生活更靠谱，要比那个潮州的六十岁还玩笑说要生个男孩的肮脏的男人更靠谱，她为此和她吵过无数次架，甚至也无数次鼓励过她。这两者听起来很矛盾吗？是呀。“如果反对不了，就积极鼓励，一开始是倾尽全力对他们好，可怎么也换不来真心和誓言的落地。爸爸的去世负了妈妈的光华的养老，而这个相中的老伴，却无心与她携手真正把名字写进结婚证里。”

“没有结婚证的爱情也好，养老也好，都是自身底气不足，信心不足，感情不足的表现。两个一生都卑微的人，最后拧成了一起，还是卑微不堪的。母亲这样——被杨力被父亲娇惯的女人，始终在生活里都需要一个男性为她分担生活的重压，她选择生活而不是选择人。夕阳红的颜色过于美好，甚至在窗前总有点惨烈的燃烧的感受，可至少每个清晨起来，她愿意的一起买菜、一起用餐的人是有了。或者……”妍妍在有身体欲念的那些片刻里，理解过人世间的烟火人生。

当她有了什么爱人，或者尖叫般的身体的欢愉和被呵护的怀念后，在那粉色的窗纬缱绻之后，她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追逐自己的自由——她的母亲也可以有这样的自由，她的母亲也是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夕阳红的伴侣，她将永远因为一个人的离世而像花朵一样，寂寞地开过夏天，然后在深秋的萧瑟中找不到一点盼头和生命的肢体满足和生命的胶乳，最终在冬天死去的时候空白了孤独的光阴，所有的时间都成为苍白的弥留和浪费。妍妍越想越矛盾，感觉雨水倾泻的某一个瞬间，仿佛在楼下看到了陆海的身影，她拉开了窗帘，她并不想将这一切看得太过清楚，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陆海的心变了，可想一个人的心一动念，将排山倒海，全盘皆错。

她想起了明天清早的餐食，于是走到冰箱前将花卷拿出，如果第二天清晨把它们摆在蒸锅里也许有点迟了，可提前一晚取出来夏季的温度太高又会坏掉，所以妍妍把冷冻的花卷和一个端午节留下的粽子一起从冰箱最底层的冷冻柜里移到保鲜室，打开冰箱门时正巧玉米装得太满从冰箱滚落出来，她看到满地的玉米，就像她在生活和工作双重极度紧张和匮乏里还要心念的陆海留下的孩子，以及不听话的张桂兰，心里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怒，在那一刻，她把滚落的玉米一个个掰断，掰断后，镇定了一下，摆好放在插电预热的锅里。打碎的碗筷和肮脏的厨房，依旧需要自己去整理，她在手背上看到一条疤痕，左手的食指摸上去，已经忘记了当时和陆海生活在一起时下厨的弄破手的疼痛，如今这一起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印记。

该走的走，该留的留。妍妍关闭了灯，她窝进一条灰色上面缝制小绿叶的毯子里，在雨夜里，温暖来自她维护好的新的秩序里，即使目前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人牵起她的手，可在自足的深夜中，她也想起红尘往事涟漪无数，在那些撕裂的瞬间，最终伤害的都是自己。她不想让张桂兰上当，并且大骂她：“你不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吗？他可有爸爸的四分之一好？我对他千般孝顺，隔两周提着从超市买的生鲜水果日用品，一切的一切去看望他。这样持续了多久？可他呢，他有没有给过我准确的答案，要与你相约到老？他的女儿，有没有曾经来，看过你一眼？”

妍妍在眼前，又浮现出，张桂兰佝偻的背，她因为自己才如此苍老吧。她如果不来北方，永远都是南方的有朋友的退休老太太，可自己因为婚变，竟然将她要置身于北方这孤独漫长的黑夜！不！她眼睛湿润了。“妈妈，这是我带给你不良的人生，是我，是因为我的。如果没有我，那么爸爸和你肯定都不会是现在你们的样子，也许，这一生你们生育了我，注定要你们早早分开，因为原因真的在我……我选择了北方，你们在南方。我…我选择了你们并不认同的异地出嫁，选择了你们没有看上的人选，最终，因为我的需要，将娘家的每一个人，都落下了生活的深渊和命运的强大的波折中去。如果我是有罪过的，那我还能用什么来弥补？”妍妍流下了眼泪，她想到张桂兰和杨力来北方的时候，还是那么精神，没有几年，画影便成了张桂兰一个人，她官太太当了一辈子，却在北方学会了蹬自行车，学会了对女儿沉默不住声响，她改变了很多，张桂兰自己却不自知！妍妍翻想着更多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