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103)

金禾像突然醒过来一样走出卧室，张桂兰喂了清粥。她很久没有提陆海了，站在门口，忽然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这句话像隔空好多年一般，闪电传进妍妍的耳朵，她甚至不觉得她能想起他来，或者早就该忘记。“我怎么跟你解释呢？”她尴尬的笑了笑，把女儿搂在怀里，“如果你想爸爸，咱们就给他打个电话，好吗？”她为了兑现诺言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在工作群里，她接收到了几个信息，询问第二天几天在影棚照相，很多人还不知道五楼是个什么地方，虽然上了很久的班，他们从未探寻过上班地点的角角落落……她的很多同事并不关心工作。妍妍回复位置还有时间，一边打开通讯录，她是知道他那陌生的号码数字的，可不愿意一个键一个键的按上。她不苛求陆海能接上电话，只是不愿意让女儿在这突发想找爸爸的时刻，还一个冷漠的现实给孩子。也许再过半个小时，女儿根本就忘记了找爸爸，就像过去两年一样，从来也不想提出要求，现在估计是发烧不舒服，就想要找爸爸。

“喂？”陆海接到了电话，他不好意思的从自己的客厅走向卧室。他在新家庭也有些不方便。

“爸爸。”金禾不知道说什么。

“金禾，嗯，你吃饭了吗？”他有点意外，也有些期待，仿佛可以从话筒里看到女儿的样子，稚嫩的脸和长长的头发。可实际上，他们一年多都没有见了，这陌生的时间长度让他有些畏惧面对，他很想像往常一样和她接触，“你还好吗，还没有上学吧！”

“嗯，爸爸，你可以来看我吗？”金禾提出了一个探寻的机会。

“好呀，可以，让妈妈把地址给爸爸，爸爸去看你。”陆海压低了声音，他在二婚的家庭生活的并不自由，他总不可能堂而皇之在她们的面前给前妻打电话，解决头一个孩子的问题。

“好。什么时候？”孩子们总是群追不舍。金禾有些胆怯地看着妈妈，很是为难。她也怕妈妈生气，她知道妈妈提起爸爸就会生气。

“明天，好吗？”陆海回答。

“好的。爸爸再见！”金禾迅速挂了电话，她把手机递给妈妈，发烫的小手就像过去陆海追求妍妍时那些经历波折，山盟海誓，愿结良缘的印证。彼此钟爱的人也会产生厌恶直至分开，时间真可以将任何东西都变质，女儿的诉求唤醒了沉睡的过去，其实许多风暴，情感，失望，仇恨，都已经过去了，如果孩子是女人交付给男子的一枚终生信物，……她没有再往下想而是把女儿使劲儿抱起来，“好点了吗，宝贝？你还想吃什么吗？妈妈现在给你去买，好吗？”

“不，我想爸爸。”金禾退了烧，一头趴在妍妍的肩头。“妈妈？”

“他怎么说的呀？”妍妍用了一个成人式的口吻，她本来不想这样对待此时的女儿。

“要来接我呀。让你把住哪儿告诉他。”妍妍搂着金禾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又陪着她一起睡觉，中途半夜两点反复烧一次，吃了点退烧和感冒冲剂，睡得还算没有那么难熬。凌晨五点，她走进厨房，从冰箱冷冻柜里把虾子和一捆春天的荠菜取出来，又将黄瓜和白萝卜各取出一个，削皮，轻轻切碎。她准备六点的时候做一个蔬菜的无油小菜饼，昨夜孩子没有吃太多，发烧感冒不想吃，她想了想金禾眼角的火疖子，又把虾子倒进张桂兰的腕中，怕孩子吃了海腥更严重。她一早上都在厨房里挑选吃食，她每天都要和张桂兰换着准备三餐四季。

重新又躺在床上时，手里还沾着黄瓜味的清香和白萝卜的气味。她很喜欢闻玉米面和黄豆面的味道，曾在厨房里穷追不舍那些食物的天然之味，在柔软的床单上，她感到巴赫的那些有点陈旧悠扬的悲惨的旋律可以被轻快的极限的啄木鸟快奏鸣十六分音符的贝多芬所代替。天亮了，蝉鸣远远传来，要不要给陆海见女儿呢？按理说孩子感冒妍妍是要像往常一样倒个班，请个假的，可安排好今天拍照，她深深抽了一口气，第一次做这种不大不小的项目还是不要请假，毕竟客户七十多位，怎么通知呢？人家都换了干净的衣服化了妆，难道为了自己的时间而再约？想着想着，楼道里五楼的住户已经下楼，他走起路的步伐清晰明显，每一步的间距都差不多，像是经过专业训练。奋斗的人们都已经起床了。

八点半，她按时到了单位。第一，她没有将地址发给陆海，第二她已经把小药，退烧消炎感冒冲剂给金禾准备好，孩子明显也精神了一些。工作可以带给她社会价值，她照例从三楼打卡，爬上四楼，把工作牌和水杯准备好，打开电脑，接着带着钥匙去五楼。黑暗的五楼什么都没有，仍旧是她预备和操作的那些东西， 像她这样一位对照相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来说，一种有关摄影奇怪的感受填充着思想，一会儿这个拍是怎么拍呢？按照副总给的图吗？那么多直男商务微笑脸？机器修复，统一标配牙齿？前两天试拍康哥，脸上的焦点是没有对清楚的，抓不着一点对焦，要不用多点对焦？她体会自己在这五楼的昏暗中孑然一身，一切过去工作的联系已被割断，能否抵达眼前的任务完成又无把握，要返回出发点则毫无可能，障碍重重。她为许下的冒险的陌生工作感到有些活动前期的紧张感，可一想到总有那说不清的实验以及崭新，自豪的激情使心温暖。带着相机，她把前期的线路布好，灯光的位置摆好，要什么灯光？侧光？上下光？蝴蝶光？伦勃朗？窄位光？随后她恐惧使之不安，因为她这才想到这项任务没有人帮她，只有自己单枪匹马来做，半小时过去，她依然孤单一人，恐惧心理，必须完成心理，她一边汗流浃背，一边等候九点多同事们的上门拍摄，（为什么要是做不好一件工作，就像触犯了法律一样？）她呢喃，她就像第一天开张的柴米油盐店，等着第一位顾客上门，她把地面扫的干净，她将空调的温度打到适合，她甚至从四楼准备了几个一次性水杯，希望来的客人多多支持她的工作而不要厌烦这么热将她们拉出办公室。这不是私人的恩怨，这是领导批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