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轧戏(171)

作者: 祖乐 阅读记录

白茫茫无边际,雪挂在她的帽子和睫毛上,急迫地想要找到家拆开礼物,盒子里叮当作响,像陶瓷在碰撞。

远处有光亮,她跑得越快光亮就越远,礼物一个个地往雪地里掉,进到雪地就没有踪影……入夜的雪白得骇人,奔来奔去方向也没了……

猛地睁开眼睛,刁稚宇正在枕边看她。天蒙蒙亮,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做梦了……”

“嗯……”

“噩梦吧?”

“还好……”

却也没有了睡意。刁稚宇靠在床头,睫毛低垂:“因为我,很没有安全感吧?”

胡羞不说话,那条领带在枕边,牵过来在手指尖卷成卷,雪地里掉落的瓷娃娃没有摔碎,也就是找不到了。

“我是工人村的孩子。工人村,你知道吗?”

她愣住了……

“东北特别流行给孩子起名叫宇、鹏、航、鑫……我也没能幸免。”

刁稚宇靠在枕头上:“我妈在妇产医院听隔壁床起名字,觉得大家都雷同没什么意思,而且希望我以后心事少一点,中间的字就叫稚。

她长得漂亮,嫁给我爸的那年,厂子里人都说我爸找了个电影明星,家属楼里女人不和她说话,外楼梯长走廊,打照面也要阴阳怪气地擦身的程度。

她运气也实在差,话剧团做舞剧演员脾气太傲,不合群当不上主演,再后来厂子没了,女三号也没了。

我有记忆开始,从家属楼搬到奶奶家,旁边是倒闭的变压器厂,里面两三条大狼狗天天在叫,楼在那一块独一栋,三个单元四十二户,每家都很和睦,漂亮的女人也很多。

奶奶热衷打麻将,不太在意我,我妈周五骑着自行车回来看我,周一再走。

楼后面那条路是黄泥,骑得不用力就走不出去,车轮很脏。

我不爱说话也不合群,在一楼无所事事,每天看着铁门里的狗,两条狗吃老鼠药死了,一条被吃了,半栋楼吃狗肉的人去了医院;另一条就直接扔在臭水沟里,我无事可做,每天去看它烂掉。”

黎明一点点地涂上天花板。胡羞问:“爸爸呢?”

“喝酒。留在家属楼里做零工,经常和人打架。我见到他也收不住火气,筒子楼楼上打到楼下,现在想想,工作了十几年的地方突然没了,他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提这个。”

“我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就在奶奶家楼上,叫乔殷鹤,我还记得。

大眼睛白皮肤,腿特别长。她比我大三岁,偶尔周末能见到她在楼下跳房子,她叫我瓜皮弟弟,那会儿我还没有双眼皮。

我妈把我送去学古典舞,和她不在同一所舞蹈学校。最后一次见她时我初一她初三,洗手间门口打了个照面,她和我笑了一下,身后有女同学追出来指着她的背影说,看到了她的蕾丝内裤在牛仔裤,要去和校外的混混约会。

她是有名的公交车,睡一次一百块,和她妈妈一样,复读一年也是公交车,再后来……她精神出了问题。

我才知道她妈带着她周末来,是因为金主就在奶奶家楼上。

那栋楼里漂亮女人多,藏污纳垢,为男人寻死觅活的也不少。

读高中开始我觉得跳舞没劲,学习成绩也不怎么样,就不再学跳舞,做男人该做的事情。

和混混一样,打群架,抽烟,去录像厅,结结实实疯了两年。

高二那年运动会,我用花瓶把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打了,脑袋开瓢了那种,医院回来他带了六十个人群殴,我害怕了,是校长帮我拦下来的。

再后来……我考到上海来,我妈再婚,过得很好,有新的家庭,不太需要我。”

领带在胡羞手里卷了又卷,刁稚宇说,和你说这些不是想给你负担,也不想博可怜,只是想说,没有安全感这件事,我并没有好多少。

我向来不愿意相信谁对我有真感情,也不相信虚幻的梦想。

因为我从小被扔着不管,喜欢过的女孩结局惨淡,所以不对任何事情有期待,也明白心动就像心惊胆战的噩梦,毕竟选错了人就是豪赌后全盘皆输。

我高傲自大,孤芳自赏,但又那么希望人海中有个人能够跋山涉水只为我而来,真爱若隐若现,我要很确定才敢抓住。

而我又那么讨厌被辜负,发现被背叛立刻心灰意冷,还想加倍奉还。

他的二十二岁,上帝似乎多馈赠他好几年。胡羞沉默许久,像拉勾一样勾他的手指:“你是我星群里最亮的那颗星星。”

“谢谢。一直以来所有的一切,都谢谢你。”

胡羞笑了:“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离开我之前,我是说,有一天真的要离开我的话,给我一些暗示,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