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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64)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他又寻出两个酒杯,擦拭干净递给李崔巍:“徐某一生狷狂,做不得大官,只求能活着看阿昔长大,为她攒份嫁妆。死后泉下和兄弟相见,也算问心无愧。”

李崔巍拿过酒坛,到了一杯酒,酒液呈淡绿色,是陈酿绿醅酒。

“徐寺丞,今日吾登门拜访,是有事相求。”

“是崔兄弟的案子?鸾仪卫那边有消息了?”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闭上眼先闻了一闻。

李崔巍点头又摇头,从袖中抽出一封折好的书信,递给徐有功。

“徐寺丞,如今在东都能帮我的,只剩汝一人。若明年我下狱,请将此折密奏圣上。”

徐有功皱眉,看见信封接口处盖着漆封,将信端正放入袖中,朝他点点头,又问道:“李太史,汝继续查下去,怕有大祸。”

李太史不言,只是笑着又为自己倒了杯酒:“李某如今,已无甚牵挂。这牵机毒案,吾定要彻查。”

一阵熏风吹过,拂动李崔巍额边银白碎发。徐有功端坐院中,看着对面道士的仙人之姿,想起东都中人人皆称鸾仪卫是女皇豺狗,相交数年,徐有功却深信李崔巍行事自有规矩,不是推事院诸酷吏那般目无法纪滥杀滥刑之人。

可这样的人,为何如今也在东都权力争斗中泥足深陷,甚至不惜赔上性命?

他不愿问,只是点点头,端起面前的酒杯,郑重敬酒之后一饮而尽。

绿醅酒饮完,李崔巍起身告辞。柴门开启,徐有功注视着他消失在街拐角,像是永别。他突然冲出去,站在门口朝着戴斗笠的道士吼了一句:

“李太史,宣风坊安国寺的牡丹这几日正是花时,要去看一看呐。”[注:《两京城坊考》:安國寺。〈寺舊在水南宣風坊,本隋楊文思宅,後賜樊子蓋。唐為宗楚客宅,楚客流嶺南,為節湣太子宅。太子升儲,神龍三年建為崇因尼寺,復改衛國寺,景雲元年改安國寺。會昌中廢,後復葺之,改為僧居。諸院牡丹特盛。〉]

道士停步,没有回头,只是遥遥挥手,以示告别。

(二)怨憎会

“长寿二年……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

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

皇嗣畏忤旨,不敢言,居太后前,容止自如。

团儿复欲害皇嗣,有言其情于太后者,太后乃杀团儿。”

——《资治通鉴·唐纪》

如意元年九月庚子,上敕以齿落更生,御则天门,赦天下,改元长寿。

十月,东都司刑寺狱内,重犯囚室。

“今天大赦,明天大赦,怎么都赦不到我头上啊。”

囚室内,陈默扣着石室墙上的指甲刮痕,恨恨地目送又一任狱友得了赦令,喜极而泣地出了大牢。

自从在端门被特赦免去死刑之后,陈默已在牢里蹲了两年,没等来提审,也没盼来赦令,他像是被人遗忘在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下牢室,若是继续如此,说不定真可以蹲到大结局。

司刑寺,即从前的大理寺,设于洛城西南,下设司刑寺狱,承袭隋代旧狱址,历史悠久,虽比不得推事院刑具种类繁多,但胜在监狱环境足够恶劣。

比如陈默蹲的这一间,下临伊水流经的地下水道,一下雨就渗漏,阴寒潮湿,虫蚁众多,又阴暗无光,关在这里,时间久了,比死还难受。

待在这儿,陈默只能靠狱友的更替来判断时间流逝。比如前几日,牢里就陡然多了十几号人,据说是因为来俊臣一口气把宰相任知古、狄仁杰、裴行本等七八个朝内大员都告成谋反塞进了大狱,后来多亏狄仁杰把申辩书信藏在衣服里带出去让他儿子帮他申冤,才九死一生得了个贬官流放。[注:来自《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

“悠悠忧家复忧国, 耗尽三田元宅火。咫尺玄关若要开,凭君自解黄金锁。”

他无聊时,就哼从前在黑齿俊那儿学来的反诗,反正他现在也是个死囚犯,这牢里也不乏骂遍当朝皇帝八代祖宗的人。

或许,自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来了东都,也是一样,只能呆在这黑暗囚室里了此残生。呵,到时候出了东都,许浩然问起我在东都干了什么,难不成要说,自己蹲遍了东都高级大牢?

三个月过去,转眼是长寿二年元月,就连司刑寺狱里也充满了快活的过年空气,狱掾甚至给在牢里成功活过一年的幸运儿们特发了带肉沫的牢饭。

陈默捧起碗,正诗兴大发,眼前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个容貌绝美、衣饰华丽的美人被绑送进来,美人鬓发散乱,却还在破口大骂,什么李家皇嗣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刘氏窦氏死有余辜之类。被扔进陈默隔壁的囚室时,仍不消停。狱掾无奈吩咐手下:“这是宫里的人,且小心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