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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54)

作者: 魏无忌 阅读记录

“徐寺丞,留步。”

他探头向背后的车内看去,差点吓了一跳:车里除了李知容,还挤着两个军爷,他不巧也认识:一个是洛城知名纨绔子弟、右豹韬卫大将军闫知微的亲侄子闫知礼,一个是前罪臣黑齿常之之子黑齿俊。三人都换上了男子常服,打扮得风流潇洒,一副理所应当出现在车里的表情,睁着无辜大眼看着徐有功。

李知容满脸堆笑:“有劳徐寺丞,带我们去南市。”

徐有功怔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李太史尚在祆祠内,我看着何氏那屋有些蹊跷。”

闫知礼剔牙:“不妨事。李含光和无闻无音已经去了。”

徐有功打了个寒战:“倒……倒也不必请李……他不会把祆祠炸掉吧?”

李知容拍拍他肩膀:“他们自有分寸。我们只需去南市香行,请香行掌柜看看这个。”

她将一张纸笺递到徐有功眼前,上面只有一行字:“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九月十六日,酉时,南市香行门口。一个身穿玄色道袍的男子怀里抱着个锦囊,大摇大摆进了店门。

这香行在南市无人不晓,最初在贞观年间由粟特富商康婆[注:康婆“世袭衣缨,生资丰渥,家僮数百,藏镪巨万,招延宾口,门多轩盖。锦衣珠服,人必珍馐;击钟鼎食,出便联骑”(《康婆墓志》,《唐代墓志汇编》贞观139)。]所开,累资巨万,楼宇极尽华丽,就连在店内服侍的僮仆都锦衣珠服,每出新香,都引得东都城内贵人们纷纷哄抢,而其中最精巧华丽者,皆直供太微城。

但这香行也有颇多奇怪规矩,第一条便是进店购香者,若非熟客,皆须出示足数资财,才能进到堂内,品闻新香。

那穿着道袍的男子进了店门,将锦囊搁在堂前长几上,不紧不慢拆开,交由守门僮仆看了一眼,里面满满装着一袋波斯金币,闪得人睁不开眼。对方连连点头赔笑,弯腰低眉地将他迎进了里间。

里间三面皆是数层高的小楼,围着一个开阔中庭,庭内喷泉水流激荡,花木散着幽香。侍者将他引进了背面小楼正中的会客室,拉开隔门,正中间坐着一个身穿圆领锦袍、身材微胖的粟特商人,正是香行的掌柜、康婆的玄孙康静智。

隔门合上,徐有功拿出袖笼中的信笺,双手捧上递给康静智:“有人命我将这笺药方,送给康郎。”

康静智接过信笺,眼睛突然睁大,腿也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徐有功盯着他的脸,心中了然。这信笺上的话,果然是命人自杀的信号。

掌柜竭力控制住自己,站起身朝着徐有功扯出一个勉强的笑:“请客人稍作等候,吾去里间取……取药。”

他看着掌柜的走进了里间,闭上眼等待了一刻钟,时间漫长得不可思议。一刻钟到后,他睁开眼,拔腿冲进了里间。

里面的情况与他设想的一样,掌柜的手脚已被缚住,捆在高足凳上,嘴里塞着布条。李知容、闫知礼和黑齿俊正悠哉地站在两旁,李知容手里拿着个小瓶,正挑眉闻着瓶里的东西。

徐有功微皱眉:“我们司刑寺从不这么抓人。”

李知容把瓶子甩给他:“这就是为何司刑寺抓人屡抓不中。当然,鸾仪卫抓人也快不过推事院。”

她俯下身,吐气如兰地在掌柜耳边劝告:“康郎,鸾仪卫府已查到了这处香行与黑市勾结,借香行门面买卖毒药,做人命生意。若汝想活命,就供出汝之从犯,吾等可呈请,将汝从宽处理。”

掌柜面色发白,咬紧了嘴唇只管摇头。她抬头望了徐有功一眼,对方会意,上前两步,嘴唇微启,对着掌柜吐出一串名字:“安僧达、史玄策、康惠登、何难迪、康静智……安辅国。汝若不肯招认,吾等就一个一个地去找这些人。”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掌柜的突然惊慌失措,像濒死的动物般竭力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叫喊声。黑齿俊不知从何处取来纸笔,递到他跟前。掌柜颤抖着接过笔,思虑良久,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浓黑墨痕。

突然,屋内隐蔽角落射出一支短剑,短剑由弓弩触发,从后向前贯穿了康静智,将他钉死在高凳上。

李知容等三人立马追了出去,徐有功目眦欲裂,扶着康静智,将他口中塞的布条取下,鲜血从他的口中溢出来,一双碧绿眼睛仍未合上。他嘴唇嗫嚅着,像是有话要说。徐有功低头,将耳朵凑在他嘴边,只听见几个不连贯的字:“丰都……市……安……安府君。”

不久之后,他失魂落魄地被黑齿俊等搀着从香行的后侧门出来,几人一路小跑,终于在一僻静院落门口停下。酉时已过,南市刚刚已敲了闭市鼓,街上行人渐稀。李太史在祆祠生死未卜,眼下又失去了一个证人。若明日仍不能揪出幕后主使,后日崔学士就要在端门前问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