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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报(233)

作者: 姬二旦 阅读记录

梳洗后,他刮面将青碴剃除,又换上新制的绀青苏绣冠服,望向镜中人,却觉不像自己的模样,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惨绿少年。

他早该如此,在李诏问起时便换上这一身。

而一旁躺着的那个人长发散乱如枯草,他拿着木梳,俯下身子,为她梳理发丝,却扫下许多断发。少年将之握在手中,又在李诏挂起来的外衣袖袋中摸出了一块帕子。

上面是一枝鹅黄腊梅,花蕊的走线已经起毛了。

少年眨了一眨眼睛,似回忆起了什么,出神片刻,又用帕子将断发包了起来。

元望琛凭着记忆,给她盘了李诏惯用的发髻,又取下他发间的梅花玉簪,插在了李诏髻中。再打湿了巾帕,为她擦了面。

而少女眼睫似微动。

一瞬间,元望琛眼见李诏面色犹若敷粉,不敢置信地喜不自禁。下一刻,却被身后吹开的窗户逼回理智,再看向她时,入眼毫无起色,才晓得室内烧炭,令其面色红润。

像空欢喜一场。

新愁长向东风乱,他起身把巾帕泡在铜盆里,又将木窗上了栓。

不该有不切实际的想象。

一次寒食祭祖,二人随赵玠在太庙时,他得空还她了她落在宫内被他拾起的锦囊,言语之间,是察觉出此人对他的不同寻常。而少年在此一事上,并非聪慧之人,唯觉心乱如麻,不像自己原本该有的稳定情绪。

后知她失足落马,却被沈家二公子护去了医馆,心中更不是滋味,像是一厢情愿的误以为,自己好像从故事中退了出来。继而拉不下面子去探望李诏一面,更要以“太子”的名义去问好,好似如此他便能心安理得地解释这一番行为。

再之后,李诏深夜登门,似乘兴而来为见他一面。少年却见她忧恼,自己反倒是似心虚一般无措,全因他掩耳盗铃把两府隔墙之间的那个洞封上,好像这般自己便可不受侵扰。

是他将事情想得太过容易了。

李诏几次三番的戏弄,都好似极为寻常的调侃。他幼时习惯如此,便从不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稍以为她成熟稳重似个大人,便轻信她那拙劣的演技,当是自个犯错将二人共同豢养的鸭子弄丢。赔礼道歉后,才恍然察觉她还是从前那般,不知轻重,恐怕为的是满足一己之私。

而所谓的一己之私,大抵不过就是想要从少年那儿得到难得的温柔。

这点私心,她才不会开口说。

他想:惹哭了李诏,这是他的责任。

顺遂她的意愿,他送她回府。伸手将她拉上了马,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般,难熬。少女的鼻息温热地铺在他脖颈处,在后背的她自然不知他的脸色是如何羞红却要故作镇定的。

可是,少年却于元府再度碰见了不应出现在京中的那一人,继而心中似有所考量权衡,有些症结在他脑海开解,故事亦依次浮现。被保护得极好的少女自告奋勇地冒险带他入后宫,是为理直气壮地自证却被他证了其父当权的不清白。

他见李诏面色灰丧,一直以来笃信的人物与世界皆被推翻,整个人怨愤似颓,却无处可泄,只好躲在马车上哭个天昏地暗。

他守在外头,想:这是他的责任。

只是少年终不知如何安慰。送上屠苏酒,却鬼使神差地靠近,似为弄清自己的心意,努力会意,然后会错意。

他只晓得二人的距离太近了。

再后来,在乌子坊桥上,李诏像平日般的随口一言,令他既期待又觉不真切。她在他面前说自己不想做这太子妃,少年忽觉自己这番作为变得愈发可笑起来。他想,这个未经苦难,被捧上云端的少女果真是太过无理取闹了。

少年为太子伴读,谂知不可自相矛盾自欺欺人。一旦出错,便会叫天下人不齿,亦会失了身后世家的颜面。他将重新修葺被他那极为任性的母亲所抹煞的一切。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却想:那是他的责任。

他与她皆是俗世凡人,或有身份高低贵贱,却不是凡事皆能由自己性子来。他无法听进她说的任何一个字,认定这是一场玩笑,或是她拉他下水的诡计。

推开她的手臂还残留少女的馨香与温度,他不可以后悔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这种情绪似将他包裹,深入每一寸肌肤毛孔之中,他想不通。

而更想不通的是,李诏拒绝选妃自愿去山寺清修。

事情因果如此承接,那么她的所作所为好似全因他而起,是一场自己犯下的过错。

自此之后她面对他时唯有回避。

或是佛前清净,使得人心显现,原形毕露。遭逢背叛的无助,身体的疼痛,却放人离开,更像是一种自我放弃的仁慈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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