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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你这瓣蒜(18)

画展的开幕时间订在晚间八点,真是突兀的时间段,谁会顶着瑟瑟的寒风,在黢黑的冬夜跑来捧场?不过此举符合大部分人观念里艺术家该具备的诡异古怪的脾性,人家有这实力条件爱怎么捣腾怎么捣腾,别说是八点哪怕半夜十二点剪彩,大把人趋之若鹜,故而表示祝贺的花篮早早就从展览馆门口一路摆满了长长的走道,红红火火、花花绿绿好不招摇。

况颉顿住脚步,回头等待走得异常缓慢的球球,由于尚未正式开展,展览馆的大门紧闭,但从透明的玻璃门往里看,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忙碌,做着最后的布置和确认。

球球晃到他面前,说:“到时候大概会铺出一条红地毯吧。”

况颉耸耸肩:“馆方有这打算,给我否决掉了,用不着那么夸张,节约点经费给大家发奖金。”

“想不到你还挺务实。”球球不是很诚心的表扬。

况颉笑笑,揽着她的腰领她上楼梯,到了二楼打开一扇小门,拐了两个弯再打开一扇门,出现眼前的赫然是挑高的展厅,边上有几个人紧张的调试着几盏射灯角度。

“关了外围照明试试。”

应声啪的全场的灯熄了,球球顺着射灯的光线看去,聚焦的地儿是一巨幅的黑白宣传照,手里攥着一只画笔的他懒散的斜倚窗口,目光悠远的望着一条潺潺河流。

“那是塞纳河,经过我在巴黎的画室。”况颉淡淡的解释道。

“OK,开灯!”

随即展厅恢复光明,楼下有个人影朝他们挥手致意,况颉一手支着栏杆一手抬起敷衍的摆了摆,那几个完成工作的电工背着器材走过来也纷纷向他点头问好,他倒是一反刚才的态度显得很谦和,一一与他们握手道谢,球球看得出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崇拜和兴奋的,然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楼下那人是谁?”

“我的经纪人,别理他。”

况颉说完率先走进旁边的小房间,球球挑眉,厚……大师呐,多有范儿。

房间里有桌椅,还有一台小冰箱、微波炉,看来是临时的休息室,况颉说:“这儿简陋,咖啡都是速溶的,你介意吗?”

“白水就好。”球球坐到椅子上,发现墙根靠着一摞画框。

“那些是非卖品,怕躲不过人情干脆不挂了。”

“哦,你还会在乎人情压力?”球球戏谑,艺术家应该天不怕地不怕,打死不为五斗米折腰才对。

况颉端着两杯水坐到她对面,说:“是人总有要顾忌的地儿,在中国这种人际关系复杂又特讲究礼数的国度,一不小心不知道吃罪了谁谁谁,细一打听其实是差个十万八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某某,曾经一帮人在一口锅里下过筷子,接着媒体一曝光,立马给我冠上‘一朝成名耍大牌,无情唾弃昔日伯乐’的罪,不有句老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么?”

闻言球球笑起来,寒碜他:“肚子里弯弯道道不少。”

“我还好,比较适应祖国的生态,我那经纪人打小在法国土生土长,他才叫一个痛苦,开始以为中国人待客特热情,自己初来乍到还挺吃得开,每天晚上喝得烂醉爬回酒店,隔天人来找他,连白条也没打一张就把画拿走了,大呼上当,悔得肠子都青了。”

“呵呵……”球球大悟,“所以你刚刚不理他,因为他害你损失惨重。”

况颉望着她甜蜜的笑靥,摇了摇头:“他是一话唠,满脑子全是不切实际的浪漫思想,看到我跟一大美女站在一起,指定以为我有什么艳遇,不阻止他转头便蹦上来磨叽个没完。”

原来如此,球球收起笑容。艳遇?她怎么会是他的艳遇?充其量他们之间不过在年少不懂事时有一段遭到彼此一致摒弃的,青涩中带着微酸的幼稚恋情。

“他们准备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去看看?”

既然人已经被他提溜到这里了,有看白不看,球球站起来:“走吧。”

况颉的油画是抽象的印象派,晃眼看草草的几笔色彩杂乱无章,取名叫《天地》的画横看竖看楞没瞅出来哪儿是天?哪儿是地?简直是在唬人,看看画底下的标价,这不明着抢钱呢嘛。

好不容易看到些人物画,结果不是歪脖子就是外八字腿儿,敢情他专挑长得拐瓜劣枣的人当模特,这小子怎么出的名?颁他大奖的评委估计看太多参赛作品,审美疲劳了瞧不出他画里要表现的意图,冲他一骨子邪乎劲儿干脆抓他充数拉倒。

况颉尾随着球球一幅作品接一幅作品游走观赏,见她有时驻足流连,有时蹙眉思索,心底说不出的满足,如果他知道她的腹诽,只怕当场倒地口吐白沫,抽了。

终于球球在一幅人体画前停下,这是迄今为止笔法最细致,各个部位刻画得最到位的,换句话说就是人画得最像人的一幅——画中的女人背对着侧卧在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柔和的阳光宠溺的亲吻她全身,晶莹的肌肤透着润玉般的质感,长长的黑发犹如瀑布倾泻而下,她含蓄的视线落在胸前,有点羞赧有点情怯,引人遐想她藏在心里的话究竟为何?

球球看着看着不禁神情恍惚,这幅画唤起了回忆中的某个记忆点,眼角余光瞄到身边的男人,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一起面对过一幅人体画……

为了没能交出的一百幅速写,老头子罚她三天内画一幅水彩写生,所以一回家她直奔画室而去,没想到在画室中央立了一幅还未完成的人体画,从画中人的脸不难看出正是“那个女人”,在光与影的完美映衬下女人赢弱的胴体漾着水样的春情,迷朦的黄色自肩胛处一圈一圈泛开,仿似将人心勾了去的漩涡……

一时间各种思潮臆想来得太急太快,反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当时球球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妈的裸体。”半晌,空旷的画室里传来一道低喃。

受惊的球球生气的别过头去,只见不知坐后面多久的况颉缓缓的站起来,她瞪他一眼:“要不要拍照留念?”

“好主意。”

她懒得理他径自先行离开,临出门口仍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那女人”的画像,老头细腻的笔触和饱满的感情一一体现在画中,他的功力越来越醇熟了……

几点了?窗外天色黑漆漆的,应该已经很晚了,所以她疑惑的起身将刚刚被敲响的房门打开。

“心情好点了没有?”

看到门外的人球球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现在半夜了。”

“你不是没睡?”况颉理所当然的说着。

的确。

她侧身让他走进来。

“晚饭你没吃。”他甩了甩手里的点心袋子,“下午放学时买的没来得及吃,你要吃吗?”

“不要。”他们还没有要好到这种程度。

况颉讪笑着席地而坐,宽阔的背斜靠着床沿,动作流畅娴熟,仿佛他跑来她这儿这样做已经一辈子了,接着他手里变出了两罐啤酒来。

“你……喝酒?!”这个人是“那女人”嘴里说的“品学兼优”的儿子吗?

“我十八岁了。”他拉开一罐啜了一口,然后很享受的吐了口气,两条长腿舒展开来,惬意的朝她笑。

“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啊?”球球狠狠的低斥他。

他随口答曰:“浅酌有益身心,安神又好眠。”

球球走到况颉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难不成你还有认床睡不着的毛病?”

“嘿~我也是人,再说认床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的吗?”他顺手拍拍身旁的地板:“你不要老是站着和我说话,坐下来,我脖子酸。”

实在是拿这败类没辙,她依言坐了下来,当然是坐到沙发上,现在可是三月天地上冷得很。

等她裹好沙发上的毯子才注意到况颉看着墙边一幅年代有些久远的油画目不转睛,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她脱口道:“那是我妈。”

“哦。”他喝口啤酒砸砸嘴:“慈眉善目,和我见过的不一样。”

“你见过我妈?”说到这儿球球马上咬住下唇。

他转过脸注视她,同样想起了年前父母们为了了结彼此婚姻时那段疯狂失控的日子……

“有时候我觉得婚姻真是种暴力,把要它的人变得悲惨,把不要它的人变得残忍,把我们这对‘婚姻下的产物’变得凄凄惨惨戚戚……两罐啤酒,怎敌它晚来风急?”

见他举起第二罐啤酒她连忙一把抢过来:“我想以你现在的状况刚好达到安眠的标准。”

隔着微醺的双眼况颉有点茫然的望着她,直到她性急的将他往外拉去才挣开她的手:“得了,我自己走。”

一个踉跄他扶着墙支起身子,嘴里喋喋不休的叨念:“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喂,你喝一罐啤酒而已,不会就醉了吧?”球球抵着门框看他迈着“临波微步”的样子有点担心。

他伸出两指比了个“V”头也不回的拐进了属于他的房间,哎,真是怪人!

求次机会

况颉深知球球透过这幅画忆起了往昔,一双同命相连,青涩又懵懂无知的少男少女一起煎熬于彼此父母间感情离析再重组,纠缠不清的混乱局面,“家庭”在那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是极尽讽刺和可笑的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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