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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174)

空气中浓浓俱是荒凉破败的味道。

他皱了皱墨般的长眉,下意识倒退一步,退出院门,仰起头来看了看自己亲笔提的“玉梨”二字。

心头漫过一阵阴云。

从前有她在,这个馨香暖融的院子是活的。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对这个庭院有多么重要,就像,他也没有意识到她对他有多么重要。

他向来不在意身外之物。

她把一个院子当成“家”,他只会觉得幼稚,心中不以为然。

如今,家没了。

脑海中闪过一丝很糟糕的灵光。

他忽然记起,自己似乎把一件完全不重要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是什么?

他压下心头很不舒服的预感,将她往胸前揽得更紧了些,确认她仍好端端地窝在他怀中。

他用余光瞥着她的脸色,发现她并没有留意到庭院的破败。

她不在意了,从前,她连一丝灰尘都见不得,绝不会让走廊上落到一片树叶。

此刻看着院子变成了这样,她的眼睛里竟没有一丝波澜。

她是再没把这里当成家了吧?

胸腔空空地刺疼了一下,他扯唇笑了笑,大步穿过庭院正中。

没有关系。把她哄回来,她会像从前一样。

脑海中凌乱地闪过念头,他的脚步快得拖出了残影,掠过庭院,越过侧廊,一步踏出。

身躯蓦地失重。

他踏进了狂烈的乱风之中。

衣袂猛地扬起,谢无妄一脚踩空,搂着宁青青跌落十余丈,在漫卷的山巅云雾中刮出一道清晰的长痕。

丝丝缕缕的雾气拍过脸颊,异常寒凉。

耳畔乱风呼啸,带起了尖锐的嘤鸣,像是身体里面那些喷涌卷沸的伤势在齐齐发作。

有那么一会儿,道君向来无波无澜的黑眸之中清清楚楚地浮起了一丝茫然。

他下意识地护紧了怀中的她,又坠了小小一段距离,这才身形一动,掠回了廊道上。

分明已经站稳,左膝却是不听使唤地踉跄了下,俯低的身躯狠狠压住她柔软的身体,他扬起手来,徒劳地罩住她的眼睛。

胸腔中,那颗心脏迅猛地跳动起来,一下一下擂得生疼。

他忘记了。

他忘记大木台已经没有了。

像这样的小事,他从来也不曾放在心上。

那日凶兽暴动,他感觉到万妖坑的方向风雨欲来。寄如雪做的局,他要去踩,将这一串阴谋亲手捏碎。还有,他收到了消息,浮屠子和虞玉颜护送宁青青回宫的途中遇到了袭击,失去联络。

与任意一件事相比,玉梨苑后的木台算个什么东西?便是整个玉梨苑都没了,那又如何?

那时,他尚未看清她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在前往谢城的途中,他还曾冷冷地想过,倘若宁青青没了,会怎么样?

当时他觉得不会怎么样,她若当真没了,他便再无任何破绽。

倘若她死了,有另外一个人扮作她或是扮作西阴神女,前来夺他道骨,那他可真是乐意之至。

天命是因果之律,菩萨畏因,凡夫畏果。他观这世间百态,俯瞰这芸芸众生,早已通彻因果道,深知既有缘起,必将应于那一果劫。

他不会逃避,只会迎难而上,用一身沸血铁骨,撞碎那冥冥天命。

此刻,他这副坚硬的身躯,却是撞上了她这团绵软的云。

他隐隐明白了,什么是劫。能够强行碾碎的,那都不叫真正的劫。

是她了。

她就是他的劫,毋庸置疑。

他的阿青,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缓缓松开了手,将她放出怀抱。

宁青青抬头看他。

方才掉下山崖时,她便看得很清楚。大木台没有了,断口十分利落平整,弧线微微倾向西边,该是他漫不经心地随手切去的。

他自己也忘记了这么一件小事。

她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她的记忆告诉她,他是心怀天下的道君,向来也不会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面多费心神。这个庭院、院中的花花草草、所有的摆设,都不值得他认真一顾。他人在院中,心思却牵系在外面的大计之上。

若非如此,他就不会在三百年里不断地忽略她。

谢无妄,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是斩妖除魔的绝世之刃,也是守护人间秩序的岿然基石。

却不是一个好丈夫。

她看着他,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

她不知道从前的自己看见最喜欢的大木台没了,心中会不会难过。

她只知道此刻的自己一丢丢都不难过,她只是有些忧愁,失去了一个验证‘钥匙’的机会。

谢无妄哑着嗓开口:“阿青,不要难过。”

此刻,他似乎已无心再掩饰一身伤重,他惨白着脸,眸底猩红,呼吸溢满了血气,他笑得非常好看,但精致唇角却是失控地微微颤扯着,莫名有种末路般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