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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贯娘子(908)

其实他早就忘记这些人姓甚名谁了,但是那种苦寒,那些苦脸是不能忘的。

那边的船在动,这边戏船也动,又各自飘向两个方向。

那年纪大的看来不及,便匆忙喊到:“娃,没错!是咱呢,啊哦是(土话)听他们说上头来了戏船,叫个五福班呢,咱一想这个名,知道么!你在这里呢!

狗娃儿!来不及了,叔跟你说,你娘没了,不哭……都没了几年了还哭?跟你说!你爹把羊蛋也卖了,卖给金滇的大牙行,就是买你的那个蔡闲子,羊蛋在金滇皑城子了,你去看看羊蛋么,你兄弟可怜么,到地方了……”

这话说着,那船就飘的远远的去了。

一直到看不到影儿,张永宝才想起问来,就撕心裂肺的趴在栏上喊:“叔!不是说,卖了我,不卖羊蛋么?!叔!!!”

他还要喊,却被人搂着腰揪下来,未及反应脸上就是两个巴掌。

班主张双喜满面愤怒的骂到:“死崽子!谁让你这样耗费嗓子,正是关键时候,明儿笛儿给我哑迷了,我把你送到蔡闲子那边,多好,这不是兄弟团聚了!啊?”

蔡闲子,活动在金滇附近专做人口买卖的人牙,他买卖做的大,又有后台,基本这边的人口买卖就是人家带着手下垄断的。

牙人由来已久,并随着风土人情各有变体,像是如今燕京就是团头总览,也没有区分种类,却两个买卖不接,一贩卖牲口,主要这一行要会相牲口,也没那功夫特学去。

再一个,团头不做人口买卖,明说了,就嫌弃。

后由兵部陈大人牵头,将燕京附近的团头收编揽归户部,又给发了正身牌子,从此团头这个身份算作是朝廷的人了,不是一般的差役,算作小吏。

就像百如意,人家是小头目,每月拿着朝廷五斗米,两贯五百钱,也算做是拿俸禄的人,且一般介绍好了买卖,团头与朝廷均分抽成,京里户部管着商户的衙门,也只给团头带的人用印。

能形成这样的规模,那是因为燕京是大梁的中心,整个国家的商业活动最后都往这边集中,交易量大了,朝廷不好控制就得收编团头。

可外地不是,外地养不起大量的团头,也没有那么多买卖需要他们的介绍。

各地依旧是牙人介绍作保。

这行当也有分工,像是米牙是米贩子的介绍人,茶牙是茶叶贩子的介绍人……这人牙子么,不言而喻了。

张永宝家乡有句父母吓唬孩子的话,你若不听话,明儿就送你去蔡闲子家,让他把你卖了。

那会子张永宝小,也害怕,可万想不到有一天这话会成真。

他爹真的把他卖给蔡闲子了,其实也不算是蔡闲子,就是蔡闲子下面的一个人牙婆子,这婆子镇上常呆着,有艰难的人家卖人,就都去寻她。

说来也巧,那婆子爱听戏,又跟张双喜关系好,那年买了还叫狗蛋的张永宝,看他看的端正,就跟张双喜说,这孩子还没有收拾利索,价格正便宜,不若你买了去。

从此张永宝就知道了,他值二斗米,三贯钱,一买一卖那婆子赚了他家三贯。

张永宝还有个弟弟叫做羊蛋,他俩是双胞胎。

至于他爹娘,那也不是歪人,就是没多大本事的苦人,贫寒到了极致,自然就卖儿卖女,也不图钱,就是想让娃们活着。

他家兄弟四个,那年天灾卖了三。

张永宝一村就卖了二十来个孩子,唯一去了好地方的就是狗蛋,他入了梨园,正式拜了师傅改名张永宝,对于乡下人来说,唱戏是个好去处,不太受罪。

又因为他,小小的村子里人就都知道了,三江上有艘戏船叫做五福班,他村的狗蛋就在那里学戏,后来改名张永宝,将来定是个名角儿。

如此走出来的同村人,凡举见到戏班,都会问问是不是五福班。

今儿这事儿,还真是凑巧了,人家随便问的,不成想这还真遇到了五福班。

佘万霖就站在一边看到小宝挨打,也没上去拦着。

张永宝知道闯了祸,也不敢捂脸,就生受着。

张双喜又打了他好几巴掌,没打脸,打的脊背。

臭叔说,管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要想世上少些苦孩子,就多学本事,好跟他祖宗爷般,入朝握权,也不求他多大的本事,就求他一生做事多想想这些孩子,也不敢懈怠了。

其实,佘万霖早就不敢懈怠了。

唱戏的几大劫,又是十几岁的小男孩倒仓的关键时候,弄不好长的再端正,没了嗓子人就废了。

张双喜看这些孩子的嗓儿,比看他的命还要紧,他可不能容这孩崽子这样嘶喊。

打完了张永宝他心里也不舒服,想说点什么吧,到底一掐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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