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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不知处(11)

作者: 慕糖鹑 阅读记录

可他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恐慌。他从妈妈的那席话里感受到了恨意的消失,以及一种他不想听到的平淡语气——妈妈皈依佛门仅仅半年的时间里,就已经达到了一种“万事皆空”的思想境界了吗?可他宁愿妈妈和他一样对老段怀着只增不减的怨气与恨,这样远比妈妈一个人先投入到“慈悲为怀”的阵营里让他有安全感多了。是的,皈依佛门后的妈妈已经让他越来越没有了安全感。他讨厌、害怕她用刚才那种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一样的语气与他这个唯一的血脉相连的儿子说话。

☆、第 8 章

关于妈妈为什么会选择资助杭州的这四朵金花,妈妈本人给出的说辞是,她想用一种爱意的方式摧毁她与老段之间的孽缘。但这句话,段维庭至今都不能理解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只觉得妈妈是气傻了,才会想要以德报善。而这样的善只能让他感到更加憋屈!不仅如此,妈妈还告诉他:“庭庭,老段赔偿的钱你就别想了,它不属于他、你、我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以后要自食其力。”

他当即忍不住冲妈妈吼了一句:“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憋屈地活着!”在他的想法里,老段损失的这些钱是他的罪有应得,更是经过法律承认名正言顺地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财产,他们最正确地挥霍方式不是应该去到世界各地的风景名胜中去逍遥快活吗?拿着老段的血汗钱去活出精彩快活的人生,可是他一想到就要激动地跳起来的事情!可现在妈妈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他没有享受这笔钱的权利,因为妈妈早已想好了它的用途——全部捐赠出去。他是一脸懵的,像哑巴吃了一口黄连。

段维庭升到初三那年,妈妈在成功资助了四个杭州小妞后,果然一言九鼎地把余下的老段赔给他们的钱,一分不剩地又全部捐赠给了杭州市红十字会。他因为抗拒妈妈的“独裁统治”而拒绝了参与她的任何捐赠计划,直到某天他收到一封来自杭州市红十字会的信,信封里装着的是一张捐款收据,他才得知妈妈是以他的名义捐赠出的这笔钱。此次捐赠没有选择匿名,而是用了段维庭的真实姓名,捐赠用途是用于儿童疾病救治。那天他拿着那张捐款收据,在姥爷的老洋房的朱红镂空大铁门前愣了许久——不知为何,在被迫接受了这个“小东西”后,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抗拒。

相反,心里生出的是一种柔软的心情。

他还特地去杭州市余杭区红十字会官网查询了当年的捐款名单,官网上某个部分常年滚动着的那些好心人名单中,在今年就出现了段维庭的大名,并因为数量之最,他的名字排在了个人名义捐款那一栏中的首位。他还在官网上的其他地方都逛了逛,在“志愿者风采”栏目中,看到了妈妈与她的四朵金花的照片。这时不知什么时间已经坐在他身边的姥爷突然说:“庭庭啊,你妈妈和你姥姥很像,她们都是拥有奉献型人格的女人。”他说到这里时已经有所哽咽,“可是你妈妈没有遇到良人啊,是我看走了眼。你是一个男子汉,将来要替我好好守护她。”

他看向姥爷,他的一双浑浊的上了年纪的双眼,给人一种沧桑又压抑的感觉。自他们这个小家庭破裂后,他与妈妈就从他们的家搬出来,来到老洋房与姥爷一起住了。妈妈把那套老段在朝阳区买的商品房的房产证以及钥匙什么都交给了他,说这已经是他的财产了,他可以随意处置。搬到老洋房的日子里,段维庭与姥爷相处的时间就多了许多。老洋房在郊区,离他上学的学校很远,姥爷就每天骑着三个轮的老年人代步车送他去地铁口,然后不等他夜里放学,就已经又早早等在了那里。偶尔阴天下雨,爷孙二人就一人一套雨衣,外加一把雨伞,寒酸中带着点潇洒地在雨中驰骋。这种方式上下学的情况伴随了段维庭初三时的整整一年,后来高中学业繁重,他选择了住校,也再没回过他曾经在朝阳区的家。

姥爷真是个善良可爱又有些可怜的“老书呆子”,他的爱与愧疚,段维庭都懂。他放下鼠标,半站起身搂上姥爷浑厚的肩膀,才笃定又深沉地应了一句:“放心吧姥爷,我是个男子汉,会好好保护妈妈。”姥爷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他也看不到当时他的神情,只知道自己眼眶里已经积攒好了准备要倾泻出来的一眶眼泪。

后来事实证明,妈妈发展她的业余慈善事业是多么明智的一件事情。他们将老段留下的钱捐给了杭州红十字会后,在杭州某个职位任职的老段就及时接收到了这个消息,并火急火燎地给妈妈打了一个中心思想为“质问”的电话,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段维庭记得妈妈当时是这么回的:“不是自己的钱,心里不踏实。”这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假清高的态度,却在回怼得老段说不出一句话后,又收获了来自她亲儿子的莫大的尊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