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云深不知处(10)

作者: 慕糖鹑 阅读记录

妈妈还是什么也不回答。似乎最后把段维庭给逼急了,他就要露出生气的小爪牙虎视眈眈地出言相吼时,妈妈突然摘下她头顶的那扇湖蓝色宽边圆顶呢子礼帽,以及深红色暴龙太阳镜,他才得以看清楚妈妈一双已经红肿得如核桃般的大眼睛。

“老妈你怎么哭了!”少年段维庭已经像一个男人一样,双手扳过妈妈依旧纤细如少女的肩膀,“发生了什么事?”

妈妈却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一样地拨开他的禁锢。“你听好了,庭庭。老段他出轨了,对方是个杭州女人,他在杭州另有了一个家。为了不让你觉得我是在骗你,所以我才带你一起过来见证事实,这多少有些残忍,但你还是得思考一下,我们离婚了你准备跟谁。”她一脸平静地诉说了自己的耻辱,仿佛能这样说出来就能够证明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她已经不再在乎一样。

这个“烫手山芋”就这样被利落地丢到了少年段维庭的怀里。妈妈也真的是残忍,上一秒他还在憧憬着与老段见面,他们一家三口吃团圆饭的场景,片刻时间,这个近在眼前的美丽愿望就幻化成了一堆伤心的泡沫,并随着他内心的反复咀嚼、翻搅,这泡沫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仿佛都要将他吞灭了一样。他哑然地吞了口口水,通过后视镜看到来自杭州司机递来的同情的眼神。

那段从杭州机场往市中心去的路上,段维庭突然觉得这座城市都不再那么美了。什么温婉柔美,什么“小家碧玉”,现在连这个地方的空气都是如此污浊不堪!

妈妈与老段的离婚手续办得如拔掉自己头上一根头发丝一样得轻松和迅速。没有什么财产纠纷,因为老段净身出户,另外还赔给了他们母子大笔的赔偿金。重要的是,关于段维庭的抚养权,老段开口提都没提一句,只说:“庭庭是你的希望,我不强人所难。”当时段维庭的眼泪就在眼睛里打转,仿佛觉得自己被全世界都抛弃了。在那之前的那次杭州之行,妈妈带他暗中去了老段在杭州的那个家,是国家分配统一居住的小区,他们雇了一天的专职司机就等在了那小区门口。大约在傍晚时分,他们才看见老段的车缓缓进了一楼的停车库,然后与他一起下车的是位挺着大孕肚的看容貌便知的高龄孕妇。

段维庭疯了似的贴在车窗玻璃上仔细地注视,那个女人没有妈妈高、没有妈妈瘦、没有妈妈貌美,更没有妈妈有气质,就是一个只会依偎在男人怀里撒撒娇、发发嗲的装小女人的老女人。“粗俗的品位!”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老段的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妈妈听见后却惊慌地捂上了他的嘴巴,段维庭不满地挣脱,甚至他想要冲下车跑去质问那个抛弃妻子的男人让他难堪,他还想到了要写举报信举报这个包养小三的官员让他身败名裂!但这种冲动随着妈妈再也无法控制地留下的泪水而戛然止住。

他心疼死了妈妈。也心疼死了自己。老段不与妈妈争究他的抚养权,是因为老段有了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生的孩子,他因为那个女人和那个女人的孩子,抛弃了妈妈和妈妈的孩子。这是他人生里一帆风顺的前十七年中,头一次遭遇到的这么一个晴天霹雳,也因为此,他之前因为老段积攒的某种失落感觉一夜之间,转变为绵绵而持久的恨意。因为心里有恨,他本该晴朗明媚的青春期也始终是蒙上了一层难以摆脱的灰色。

所以他恨死了老段、恨死了杭州。

经历了被出轨的妈妈在半年后开始了她的信佛后半生,以及业余的慈善事业。若说妈妈开始拜访各大寺庙、听经、参加各种佛事,段维庭可以认为她是在失去老段后,尽可能地在给自己寻找一个心灵的寄托,即便这让他感觉妈妈离他越来越远,但只要妈妈感到这样做是开心的,他就可以无条件地理解她。可对于她突然开始的慈善事业,他倒是不那么理解她了。妈妈把老段留下的钱,其中的很小一部分用于了资助贫困学生上学,之所以说是“很小一部分”,是因为老段留下的钱基数之大,但段维庭认为这也不是妈妈应该用来随意资助别人的资本,这是妈妈和他以失去老段的代价换来的。值得一提的是,妈妈资助的那四个贫困学生,全部都是土生土长的杭州小妞。

段维庭戏言:“老妈你是要培养出四个水灵灵的大姑娘,用来破坏老段和那个老女人的家庭吗?”他本是一句玩笑话,竟惹到妈妈生气。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庭庭,我们两个的纠葛与你无关,你身上留着的还是他的血。除了我,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能够依靠的人里终究还有他。”妈妈说完这句话就起身离开他,开始认真地阅读她想要资助学生的基本信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