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46)

我抬步走出屋子，在温泉边的草丛里寻觅一阵，随即，一颗质朴紫檀珠子被捏入指尖。

第十七章

刻着云纹的紫檀珠子裹着暗色包浆，入手温润醇厚，触之心绪平和。我久久注视氤满水雾的温热泉水，看着它从静谧无波到被急雨劈得七零八落。那头云山雾霭中，一袭飞瀑自山巅倾泻而下，缎带般的洁白水流穿过鹅黄的护山剑气，巧妙的横亘山腰，而后落入深潭之中。

我寻了院中值守的弟子唤来黄宇燃和莫泠儿，再请他们通知灰疏去请了宗主，众人刚刚于院中小亭落座，我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刚才灵光乍现之时产生的疑问：“敢问宗主，这山中水源，从何处来？”

黄道存惊异于我大胆的猜测，他面露疑惑之色，顿了须臾才发出声音：“贤侄是怀疑凶手循水而入吗？”

我点了点头：“宗主应该已经意识到，以印光大师小乘之境的修为，即便以药物让其稍失戒备，修为平平之人也无法对他一击致命。而山中能得大师着百衲衣相见，却又有此修为之人，却必不可能是凶手，比如您，我反复将您代入过凶杀场景，却不管如何推演结局都觉得太过离奇叵测。”我顿了顿，给他一点时间消化“自己是唯一嫌疑人”的震撼，而后抬手示意了一下莫泠儿：“所以是的，我们仍然觉得凶手是尾随印光大师而来，因他可能识得那交颈莲蓬而起了杀心。”

此刻，黄道存皱了皱眉，跟上我的思路回答道：“山巅飞瀑汇深潭、潜地底，凿井取水以为饮用，此其一；温泉自山脚因灵流所束逆行而上，循通道处处相连，引之为沐浴洁身，此其二。只是……饮用水源自地底渗出，并无宽敞通道与居所相通，自不可能溯流而入；而这温泉，自山脚逆流攀援，山高途远，虽有宽敞通道，却并无气息流通，人修依赖气息而活，自山脚潜泅而上恐怕须得一个时辰，若要循之而上，只会溺毙途中。”

我顿时有些丧气，水为澜沧灵脉之气逸散的媒介，几乎所有心法所造禁制都不能避水阻水，也正是因为如此，那山间飞瀑、地底温泉才可以破障入山，以供取用。我只想到水为通道可载人而入，却从未想过人以气息为生命本源，潜泅水中一个时辰，几乎是不能达成的任务。

“若有避水之诀，能潜泅而上呢？”在沉寂得有些绝望的气氛里，莫泠儿沉思半晌，指尖轻叩石桌，骤然发声：“若幸有此诀，且能寻得出处，或可循此确定凶手。”

“避水之诀？”黄宗主摇摇头：“倒是从未听说过。”

“侄女自幼博览群书，仿佛曾在书中见过此诀。所以，请宗主再发信笺，让世家查阅家中日志心法，或能知晓究竟。”莫泠儿起身抱拳，请求宗主。

果然，好看的人往往能获得优待，说出的话也容易让人信服。

接下来的几天，黄宇燃在藏书阁中孜孜不倦的翻阅山中日志，而我对着鸽舍的信箱忐忑不安。十天了，各家消息纷至沓来，避水之诀仍无人认领。黄宇燃寻到心法出处的消息传来，我正对着鸽舍里未化形的灵鸽饮茶，信笼里空空如也，拆过的信件堆在案下堆成一堆，登记好的册子在屉柜上垒成小山。盏盖下压着一封陈无因的回信，一副由两支莲蓬交颈缠绕而成的正圆徽记被飞羽制成的毛笔仔细绘在灵帛之上，李之源所书陌生的蓬莱文字标注右侧，而下方是陈无因对标注的说明：图案为蓬莱夜胜国师亲军徽记，纹绣前襟之上以证身份。国师身份尊贵，见之如见陛下。

议事堂位于三十六峰的主峰，距这鸽舍还有些距离，我将信笺对折收入信封之中，捏着薄薄的信封，疾步向主峰走去。

来到议事堂之前，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潜泅之技竟然出自百年前就消逝无踪的器修世家----无极门。听到这个词时，我环视整个厅堂，最后在对面梁柱旁看到了莫泠儿，面对我疑惑的目光，她淡然回视，而后轻轻摇了摇头。

黄宇燃立在议事堂中央，下颌乌青的胡渣彰显着他这几日的辛劳，三名弟子在他身后站成一排，中间那位双手端着一个红黑相间的雕漆托盘，盘上是一本薄薄的古籍。黄宇燃献上古籍，解释道：“此书名为《闲草志》，作于百年前，记录澜沧独特民俗、奇闻异事、诡谲怪谈，其中讲到无极门长老陈方渝为采得澄净透亮、毫无杂质的七色汐石为道侣制作珠串，潜泅水底三日三夜，最终灵气耗尽，差点一命呜呼，道侣得了汐石爱不释手，在真神面前许下三世承诺。”

“最后无极门烟消云散，这二人该是应了承诺了。”黄道存将头微微抬起，出乎意料地接了话，他打断了黄宇燃的讲述，问道：“只是，我怎么不记得藏书阁有此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