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25)

“然后呢？”灰疏撑着下巴，已经听得入了迷。

“然而，两年前我回村祭祖，却发现一切恢复了平静，那些杀戮疯狂，好像从未发生过。”掌柜拍了拍手，抓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我虽有些疑惑，却没有深究，我以为那些留下的人应该跟我一样，已经放下执念了。”他长舒一口气。

“没想到一年前，我店里进来一及冠少年，面色苍白，混身是伤。我见他不像坏人，便将他藏在阁楼之上，当时也有人来寻，我想尽办法留住了他的性命，他好了以后，为报救命之恩，道出来龙去脉，嘱我此生不要再踏入燕塘一步，这些话，也解了我之前的疑惑，我还是……太天真了。”掌柜喝了口水，又顿了一顿，他突然站起身，退开两步，朝众人行了个大礼：“道君出自世家，应以澜沧根本为己任，小人一无所长，虽耳不忍闻，却力不从心，故今日道出缘由，请各位道君倾力相帮，助燕塘众人脱了执念，不要再错上加错了。”

我连忙上前扶他入座，再沏了一碗茶予他：“如此大礼不可受，掌柜莫要客气，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吧。”

掌柜坐回桌旁，右手微微握拳：“事实证明，我对人性之恶，缺少基本的认识。那少年与父母游学而至，想要定居燕塘，没想居住不到一年，却在法会上被‘选中’参与村中祭祀，要与另外九名年轻人一起，被献给山中‘神兽’，以交换‘仙灵草’。与土生土长的燕塘村人不同，他不相信被送到山中只是作为‘神兽’的仆从，因而，在其他被选家庭敲锣打鼓为自家孩子准备随身物品的时候，他偷偷潜进‘神兽’所居之处，想要伺探一番，没想到却误打误撞走进一个山洞。洞内黑暗无光，地面覆土，纵横交错种的正是与村民交换的仙灵草。”

说到这里，众人都不由得紧张起来，连一直瞌睡的阿戎都起精神竖耳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山洞潮湿，洞中水珠滴湿了衣裳，他掏出明珠查看环境，却发现洞顶密密麻麻，竟倒吊着十数少男少女！而滴湿衣裳的也不是水珠，而是那些少年脖颈上的鲜血。”

掌柜有些哽咽，众人也瞠目结舌，灰疏更是吓回了原型，上肢环抱，一双兔耳软绵绵的缠上我的脖颈。

“这些人双手反剪，踝部被绳牢牢束住悬于洞顶铆钉，而脖颈上均有三寸长的横行切口，鲜红的血液正自那处汩汩流出。众人身上均覆有靛色灵气，以致一众祭品神魂不散，血液能顺利倒流而出，而那点点血滴，正落在郁郁葱葱的仙灵草的根部，那仙灵草吸了人血，正长得郁郁葱葱、蓬勃朝气。”

“少年见此状况，吓懵了也清醒了，于是漏夜背了行囊逃脱，正巧被我救下。”掌柜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今日所见，亦是村长家中的修士，算算时间，一年过去了，燕塘应会再行祭仪，送人上山。昨日那姑娘朝北去，而我力所能及，也只是将他们引至东面而已，能否逃脱，仍要看她造化。”他低低说话，像是有些自责。

“先生无须自责，您本可置身事外，却竭尽全力扭转乾坤，已是高风亮节，妹子佩服。”莫泠儿朝掌柜拱手，言辞恳切。

掌柜低头哂笑：“村长是我父亲。”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我们有些诧异的脸：“这些年在他面前装聋作哑，演得父慈子孝，我虽很少回去，却也摆脱不了这天生的血缘。如今还守在这西原入口不愿离开，也只是期望有一天能等到破局之人。”

一时间鸦雀无声，黄昏已至，不知来处的风透过门窗吹了进来。

“那便如您所愿。”我看了看众人，端起茶盏与掌柜碰了杯。

那杯茶被掌柜一饮而尽，只余了空空的茶盏。

“仙灵草要以人血孕养，蓬莱布施仙灵草逾二十年，期间远渡重洋者数已万计，那这些人……”祝湛说着，泪水便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他抬手拭去，眼神变得坚定：“师姐，我们要救那些人。”

莫泠儿沉默半晌：“此事关系澜沧众生，当务之急，须将日前所查知会各世家，使宣之村镇，将那些蓬莱修士尽早逐出澜沧！” 她掏出符咒，交给小桃：“一个时辰后，召灵鸽吧。”

“燕塘村也得细细查探，那就……明日上路。”她用询问的目光看我，眼神像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

“好。”我朝她点点头。

第十章

诸事耿耿在怀，我一夜与滴滴答答的雨声为伴，无心睡眠。丑时于院中独酌，路过客房的连廊，发现莫泠儿的房间也亮着烛火。我最终在小亭里打了个盹，到灰疏端了水盆来给我洗漱时，雨已停了。阿戎借了长衫罗裙、雇了两辆马车，将几人打扮成往来客商，我宿醉头晕，一早爬上马车找了角落，在几人悉悉索索的细语声中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