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灵(40)
“有些事,难计画,只能边走边看,稍后些,再做决定。”主人说。
“我原想透过美丽的少年,思考一种不可能的爱情,书写忧伤和绝望。现在,我發现我在探索少年的爱情,一但他是善变的,便能使他人忧伤,绝望。少年从我笔下熘走,我捉不住,那一个年轻透明的心。”古三梅尽情分享。
她继续说:“有时写着写着,爱上了笔下角色,写来写去,都是写自己。不想角色庸俗,不想角色死去,不想角色伤心,都是自己在偏袒,再也看不见角色,只看见自己多事。”
“或许,妳得是棵无情的树,没有意见,给方园地,让幽灵前来驻足。”主人的话像串风铃,剔透玲珑。
“你能是无情的树吗?开旧书店,人来人往,没有人让你心动吗?”古三梅挖掘着对方。
“这个问题触及隐私了。”主人很温和地。
“不想说算了!”古三梅率性地。
大喝一口茶,古三梅指着仍在角落裡的背包,说:“那些书,就留给你了。”
主人问:“什麽样的故事?”
“你只收故事书吗?教科书收不收?都是很严肃的那一种。”
“妳不读了?”
“找到一个不错的编辑工作,多看点人事对写文章有用,写作已经是在压缩自己,我不想生活裡还有太多规矩。暂时不读了,读越多,笔下越不自由。”古三梅抱怨。
“许多年前,有一个小女孩曾经让我心动。”主人淡然地,伸出修长小指轻抵下颚,侧着头说:“但我觉得她没有准备好,年纪也轻,因此我选择离开。”
“你怎麽知道她没准备好?”
“她总是说要找结局圆满的奇幻小说,但奇幻的爱情多半沧凉,她总是问些问题让我多说,自己从来不说什麽。我觉得她很特别,也许有些心结等待解开。”主人优雅得不食人间。
“怎不引导她?”
“我想她需要一些时间,她总拿着书,看似在读,其实抚摸着腿上一处疤痕,我问她疤痕的故事,她没有告诉我。”主人毫无幽怨地。
“她叫什名字?”古三梅问。
“名字重要吗?”主人幽幽地。
“不重要吗?”
“有一次,她的父亲到店裡来找她,唤她文文,我不知道是哪两个字,总之,不想陷入不该追求的,我带着书离开。”
“我也是,不想陷入不该追求的。有人捧着一颗真心爱我,但我爱不出口,不想苦恼,乾脆离开。”古三梅噘嘴说。
“有些故事是这样的,不能强求,就让情节静止,是谜,是梦,留白使角□□人,隽永。”
“那是个比我更认真的人,她准备好了,我没有,她总是记得传简讯提醒我吃饭,MSN也都在问我的写作状况和心情,她就这样打开自己全心接受我,我怕我做不到,看见她我常觉得羞愧,为什麽要活得羞愧?我就是不愿意接受另一个人,我就是没时间去想,去付出。我不要负心,所以乾脆什麽都不要!”古三梅像是要哭了。
“走了很好,只是需要时间平静。”主人说。
“能写就好,写别人,让我平静。”古三梅说。
“终究要面对自己。”主人静谧地。
“心境影响笔触,避不了。我让记忆中老树下的男子静止了,我成了他,管他是树精、鸟精、鬼魂,我不想费力釐清根本离不清的事,只能在笔下,用一个嚮往爱情自由而内心强杆的人,去纪念那个不可思议的景象。”
“所以,故事裡的少年,终究要随鸟儿去?”主人善解人意。
“他会砍断老树的纠缠,努力梦想飞行。但,他会再变心,最终会爱上一朵能在清晨变成美丽少女的牵牛花,直到少女变心,弃他而去。”古三梅伶俐地。
“妳喜欢悲剧?”主人问。
古三梅点头,说:“比较深刻。”
“那要很坚强才行。”主人依旧温婉。
喝完一杯茶,古三梅觉得精神好多了。她在店裡绕了几圈,挑出三本结局悲伤的奇幻小说,付了钱。
临走,她问了主人的名字。
第 37 章 江教授
走进英研所江慈贤教授的办公室,像走进一个黑色空间,这和平常课堂上总是深灰或浅棕的他太不一样。
落地窗帘、牆上Mark Rothko的色块游戏、几张老人与狗的蚀刻版画、脚下斜织棉毯、电脑外壳、保温瓶和咖啡杯,都是不同调性的黑,空间裡充满俐落、极简。
迎面飘来浓郁咖啡和他身上一股充满层次的馨草香,或许是茶,或许是药,或许是书。
这片黑,教于文文想起济慈幻想悠游黑夜的景象。
眼前的江教授看起来比网路视讯影像更清瘦,眼神集中,低垂,几乎让人以为他有些宿醉,早晨的清醒纯粹是酒精后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