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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顾君心桥(94)

作者: 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她的衣冠已成陈迹,她的手书已然腐朽。她的府宅已经推翻重建、入住了他人;她的肌肤骨肉,已经融入一抔黄土。重黎宣四处一摸索,唯有曾送与她的那柄折扇在。这折扇几经辗转,而今也物归原主。她穿过的青衫最是潇洒风流,写过的竹简最是精简娟秀。抿过的药碗,多少次把药香扬悠悠。可这些物件,连同回忆全都遗失在战乱中了。一场火焚尽了她青睐的、山林间的杏花,一场水吞没了她筹谋三载的农田。一场倾盆大雨洗刷干净了她的埋骨之处,一夜又一夜的寒将她在乎的人钉上了耻辱。

见过她的人也亡的亡、散的散,追随着她的脚步去了。行军作战的马革裹尸,机关算尽的一抹白绫。闭门自守的孤苦一世,为情踟蹰的家门伶仃。文朝双璧的传说真正成为了传说,可她辞世的这九年,历史的车轮从未停止转动过。

不该走的人都走了,最该走的还留在世上受着俗世的折磨。

疯子发间的霜雪,在浇入坟前祭奠故人的清水中蒸腾了许久。又在凄凄的芳草汀头,由残阳染上一层金色。

“你愿意陪我到老吗?我向天祈愿这件事。”

……

暮尽又破晓,孑然随风飘。义文帝荆悦所执着的灯火,还是败给了亘古便存在的风。顺潮而去的人在风中笑他,观潮的人看他与天挣扎。逆潮而行的人,目前来看是没有了;但也许还存在着。弄潮的人就好像这风,他一松懈,风便有机可乘。

他感到一阵无力,由衷地从他日渐衰老的身体里散发。岁月太苛刻,在他眉宇间刻下多少皱纹。他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覆灭岭南天下一统,扫平六合肃清八荒。逐水啊逐水,什么时候真正是海晏河清?

他又是一阵头痛,看向那守不住的火:天地弃我远,无情是乾坤。

第五十五章 欲盖弥彰似当初 天理昭彰高处孤

乳白色的雾气把山的根处都抹去了,只露出乌黛色的顶端。山峰重叠,断处回环;云气托底,几处清寒。

自义文帝薨逝,已经过去了三年。当年的荆苹贵为太子,太子监国三年,却在登基前病逝。

病逝?不过是重行当年事。

出乎所有人意料,十二岁的小皇孙一登基便认了“德不配位”,禅位四朝元老、那个目不视物的重黎宣。朝臣的反对还未出口,便被他以雷霆手段镇压。兵权在握乾纲独断,看不了奏折便自己判断。奸佞有才便用,权术制衡精通。“义”朝变作了“仁”朝,一仁一义得国不当,皆是后人口中“不仁不义”处。

他上位第一年,便自定帝号“仁武”,克定祸乱曰武。

……

武帝在位三十年,就用了二十九年去征战。

北伐百国,南下千里,先是灭夏,后是收复岭南,再东征西战越枝九国以报当年之仇,将版图扩展了几千里。都城“泪步”定三方,以北的义朝故土,以南的岭南山河,以西的林海甚至更远处的雪原,都镌刻进了仁朝的版图。万里江山,真的是万里江山。

单是武力上镇守四方也就罢了,这人又延续了“文朝四大谋士”,即包括他在内的那四人用毕生研究下来的制度:权分十三支。竟真的让这个连年征战,人才缺乏的疲惫土地休养生息,甚至迎来了鼎盛,一时间书同文、车同轨,可以当得上是百年盛世,于是人人都歌颂国家以为可以振兴了。可是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到三年,仁武帝就致力于求仙问道。他礼遇于神秘的佛、道,有时又厌恶他们。兴致来时他一人更改了当时廊——他在当时廊道下用刀刻了一道蜿蜒长轴,可怕的是那长轴竟与廊道走势相同,既不歪斜,也不偏差。谁能想到,那是一个盲人所镌刻的呢。

“时间轴以贯岁月,”武帝说。

……

贯岁月。

当公子荆悦把文朝的国号扯下那一笔隔阂,王朝再不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义朝的旗帜没几年就被仁武篡改,这之后的乱世,更是用尽了这片土壤的气数。

随性或是疯癫的仁武帝,延续了属于他那个时代最后的辉煌——平四海,拓八荒,十二载,十三支;每一条单拿出来,都是后世致力于出众的明君都接触不到的功绩了。

但仁武帝并没有流芳千古。

恰恰相反。

四海已平,他还想着往东海以东,西林更西方打,丝毫不顾民生凋敝的国度怎样担负得起;八荒已定,可他定八荒只为了找世间最上乘的游方道士;十二载监国,他作为义朝的臣子,把义朝监成了自己的国;十三支刚步入正轨……

他倦了。这个曾为文朝武将之首的男子从未放弃过锻炼。早年是为了不战死,晚年是暗伤过多,一松懈就会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