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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顾君心桥(8)

作者: 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小姑娘乖巧应诺,他又加了一句,“出门不许穿红衣了,乱世里哪有那么艳的颜色。——再喜欢也不能穿。”他打理着行囊:“还有脚上的铃铛。走路叮叮当当的像什么样子。”

“铃铛是四娘送的啊。”小姑娘轻声道,“红衣……我讨厌极了红衣,可我不能脱。”

……

奔涌的旭江浊浪擦过北方文朝的边,钻过神山底部岩穴,越过岭南山脉梯田,神山与旭江间夹的、郁郁葱葱的杏树所占领的地界,一白一红兄妹俩的身影飞快地向外迁移。

“走……走慢一点儿吗?”小姑娘喊。

“你平时在山上窜的时候不比这快?”白衣男子回头去看,青筋一跳,“你好好走路,别踩水坑。”

“那不一样,我可是要成为哥哥那样,受万人景仰的人。”小姑娘好好走两步,又跳起来了。

“是救死扶伤的人——你好好走路。”

“这样嘛?”

红衣的美人儿飞快地踏在雨水落处,发丝衣袂一同轮回旋转,一颦一笑皆是天成。金色配饰相撞叮当作响,和着叶尖雨声的鼓点节奏,舞成了一首诗。

第四章 镇河山红尘有令 祈朝暮白帆高悬

塞北望神山,山名五彩湾。

朝金暮赤色,阔塞牛羊喧。

散水不成河,亦无风帆悬。

风沙徒过眼,祈水度余年。

诗人传唱的山横亘在天地之间,南面是连成一片的杏林花海,逢春是白中透着淡粉的雾色。满城飞花纷纷扬扬,一眼望不到边际,云雾飘渺仿若仙境;南面是奔腾的旭江,自遥远的天际一路疾驰而来,旋着羌笛悠长绵远的曲调,挟着西北方冰川雪原的寒气。

站在北面的文朝新都看去,垂直于天空的半面崖壁硬生生切断旭江水。于是江水擦边而过辗转向东,仅在崖上烙下几道刻痕权当印记。

早晨山峰颜色秀雅,青翠欲滴,像是出浴的美人在雾气中梳洗;午时山林流丹,炽热如火,色彩归一只见光环,像是一场明艳至极的大火;傍晚偏又在金黄色的夕阳中披上彩霞,故名“五彩湾”,百姓眼中的“神山”。

细雨连绵。

山脚下河水咆哮着卷过堤岸,有渔民一边纠结不舍地交上鱼,一遍充满希冀地看向秤砣。水声震耳,刻度嗒嗒,最终停留在——

……

旭江水向崖上的碎石拍去,试图将嵌在崖上的最后几块土夺走,融进自身、化为一体。它将土地向下沉去,将天空向上托起,蒸腾出一片昏黄的颗粒。

“两斤?!”渔父看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那指的是一个“贰”没错,但也许是“二”加一个“点”,“三”加一个“贝”壳……

他嘴唇颤抖着,指向那条三年来少有的,村里人都羡慕的肥硕大鱼:“两斤?”

来称重的官吏一副刻薄嘴脸,装模作样地又看一遍,点点头:“两斤。”

“什么?”汉子早拿自家的秤称过了,“这鱼明明十斤又半,难得的大鱼。前几年按五斤算也就罢了,今年怎么又减?”

官吏眼睛也不眨,拿出三板铜钱,“铁秤无私,它就是这么个数。你这钱要是不要?”

早几年,汉子咬咬牙,勒勒腰带也就忍了,今年却是实在难挨:“欺负俺们不识字是不是?”

官吏把钱减至两枚,往地上一扔,也不回答他,张嘴就喊:“下一个!”

“我……”鱼少人多的苦闷、贱税沉重的紧迫,家里婆娘的唠叨、小儿饥饿的啼哭……壮汉一下子爆发了。那官吏大概也想不到,他这轻蔑又侮辱性质的两枚铜钱,这高高在上的藐视眼神,竟唤起了一个人他作为人的尊严。壮汉扑了上去,四周面有菜色的人们竟无一阻止,还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你再量一遍?”壮汉扭着他的耳朵,把他按倒在秤前,“再量一遍?”

“刁民!”官吏有些怕了,掩饰似的喊,“护卫,护卫呐?”

“你再量一遍,这是几???”护卫本不欲上前,见有人阻挡也演演戏似的拿棍子比划着比划。有人从隔壁拿来民秤,那鱼上去一量,不多不少十一斤。

“二……二斤!”官吏脸也不红,继续喊,“快放下我,否则我回去禀告县令,治你冒犯打几十大板——”

大汉怒了,抬手就是一拳。“咣”地一下,那官吏被打懵了,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骂他,骂护卫不争气,骂愚民不救官,骂他的孩子没教养……又是一拳下去,他又开始威胁,“本官父亲是京官,家族在岭南……”

“咚”“咚”“咚”,一拳又一拳,一下又一下。官吏开始说胡话,开始讨饶,甚至许诺给他跪下磕头赔礼道歉。壮汉却是越打越畅快:他小时候偶尔做梦,想的决不是交齐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