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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顾君心桥(54)

作者: 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

“哗啦”

一桶凉水从头浇下,神山梦碎,血痕更凉。青缁衣迷迷糊糊地清醒,清醒很困难,人声倒是清晰。

“真是小白脸,这么容易就晕了。”

“就是,还大夫呢,一点打都受不住,惨叫得跟什么一样。”

语言如刀,一字字,一句句,将他的一切他的信仰一声声地割裂。疼痛突然鲜明,“啊啊”他反驳般地喊两句,嗓子沙哑得喊不出来,“啊啊”

他疼得整个人都扭曲,因疼痛而涌出的泪流了一夜。麻药用尽身份无用,他怎不知道这越来越多的“土匪”是针对他的局。“战乱不伤医”是无声的规矩没错,但总有违背良知的人。

医书上的话,都模糊起来了。什么“志闲少欲,心安不惧”,人总有畏惧,总要有畏惧。畏天地也好,惧鬼神也罢,人心有底线,行事才有规矩。物莫大过天地日月,而青缁衣敬畏它们,因此草木取用必留种;现在他畏惧人,因为有人宁愿出卖灵魂,来对自己的同类下手。

他想说“你们的亲友,定有受过我的恩惠;幼子老母,必有蒙过我的庇护”。他想说“百里杏林为我所种,荒年杏果庇佑一方”,想说“平疫之法是我首用,疾病肆虐是我所阻”,可他除了痛呼,什么也说不出来。似乎说了,这话便等同于他躯体上那几道狰狞冗长的伤疤,把他拉到和那人一样的境界去。

发热无药,他自度怕是熬不过这个清秋。说来可笑,他踏上医途时从未想过会是这个下场,又似乎想过……

“啊啊”他恐惧的眼中,昨日拷打他的人嬉笑着上前,用烧红的烙铁一烫,在他颊上刻下一个“奴”字……

……

一片喧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倒下。“医者本来就难免失手!你凭什么、凭什么啊……”

所有的哭声、骂声、劝阻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昨日还共事的老大夫,今日便成了一具尸体。青卿是如此心冷,而还有人火上浇油地伸出油腻的手:“美人儿,从了我,保你荣华富贵不愁!”

一片冷意,就那样把她吞噬。直到一声冷冷响起:“哪家的?”

“扑通”跪了一地,明亮的是贞侯。郭曲刚要斥那人色胆包天,便见医女嫌纱巾碍事,伸出一只手轻拢它。说来也怪,她什么都没做。不需描摹她的眉眼她的身姿,不需一个刻意的动作,都醉在这一拢里了。她纤细的腰肢、玉色的臂、低垂的眼睫、乌黑的发尾,都入了心。

——若说文朝第一美人阮红兰一嗔一喜便是顾盼生辉,那么眼前的佳人甩袖,就是浩瀚星河……

这样的天姿国色,却用行动批驳:女子身又如何?管他什么千难险阻,管他什么万劫不复。惊世骇俗又如何?慧极必伤又如何?固所愿也!

“为什么行医?”郭曲发问:为什么,苍生庸碌世道多艰,何必相救——何不从下一代重新来过?问完便笑,边笑边咳:这是她和倪昌的政见不同之处。苍生庸碌便化庸碌,世道多艰便平艰险。不一定非从下一代开始,哪怕后果是粉身碎骨。

为什么行医?欺骗质疑太多,眼前正有人横死在前。千里外杏花微雨,风吹得木叶只往一处倾伏。青缁衣烧热间骂着医者祸多,却又在迷糊间想:医师之不尊,是医者独处一家扫帚自珍,以致医术并不高明的结果。卿儿啊,你要改变它!我们为什么行医?

红衣的小姑娘偏过头,认真地答:“因为喜欢,就这样。”

……

忽地来信,贞侯面色一变。她看过之后,看一眼青卿,再读一遍信。

她眼里带了歉意。

第三十三章 高枕无忧着锦绣 寤寐思服轻缁衣

缁衣者,黑色朝服也。“我轻缁衣,故舍姓为青,轻富贵者轻缁衣。”

他挂在那里,也不哭,也不说别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可知道他身份的人,无一不感到一种无端的悲恸深深席卷。草木枯黄,原野荒凉,他命荒凉,细雨雾蒙蒙。三军阵前临阵受辱,可他竟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不知笑的是谁。这个受刑便泪落如雨、痛呼悲鸣的人,难得显出了他作为“医仙”的一面。他倾力抬头,仰天骂道:“贼老天!我的姓氏早已更改,我的仇恨早已放下。更改不等于磨灭,你当放下是忘却不成?”

“你已夺走我的父母族人,毁我方寸屋宅,剩我和妹妹两个。”

他竟是此刻还护下了青卿,洗净了小姑娘身世不明的声名。医仙医仙,悬壶济世妙手丹心,被人辜负仍要护人!

“日夜团缩在巷口檐下,受尽饥寒之苦,在白眼的包围里相依为命、共担悲喜,才有了现在的成就。你问问方圆百里的平民百姓,哪个没受过我青家的恩惠?条石糯米,稻谷金穗,哪个没有我们的努力?哪个不赞许我妹妹医者丹心,万中无一,可和那些男儿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