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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顾君心桥(3)

作者: 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没有人敢直说,只有这个少年,似乎被上天驱使般恨恨道:“四分之一的皇城大小,还不是我们的膏……我们的血……我们的骨……我们的肉……我们的汗……我们的怨恨不甘不满……”他忽地崩溃了:“我就为我娘偷了一捧米……她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穷途末路的一群人沉默了,低下头,躬下腰,去搬那越来越沉重的砖石。

……

“阙门三出,唯我独尊”的高台。

华而不实空耗国力的高台。

硬生生从自家地窖里被扒出来的贾老汉现年八十有三。最开始的那句抱怨不源自于他,他却深有同感:儿子参军儿媳改嫁,一大把年纪下田不说,还要做这苦差事:早知道受这苦,倒不如追着老友去了干净。他微微直起背,咂吧着嘴回味着父亲口中的文朝:商铺里应该有米卖吧

这尖刃入肉的疼痛刚持续了两秒,就听到监工恶狠狠的声音:“贾老三,你是不想看见你儿子了吧?”

“想!”老人家挺腰抬头,下意识地回答。

他眼睛突然睁大。

铁鈦贯穿血喷如注,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要了他的命……

污血缓缓地流着,快了,慢了,凝固了,干涸了……

举国上下处处是这样的惨象;不知多少人蠢蠢欲动,想要作弄潮儿搅乱它一池春水;当然也有纯粹是难以维系生活穷凶极恶之徒、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几万百姓饿死的良官、落榜多年心思扭曲求官靡途空有文笔的士人……

这世道要变了……就在你我骨血尽干之后……

……

“野合之子!”

“道德败坏!”

“认贼作父——养父是阉人,你就是小阉人!”

文朝末道民不聊生,可总有些孩童能天真或者残忍地活着。不要小瞧来自孩子的恶意,尤其是一张白纸般没有对错之分,身陷污浊、杀人诛心而不自知的一群畸形生命。他们粉雕玉琢的小脸或懵懂或幼稚或无知,讨好长辈时抹了蜜的红唇也能淬毒,毫无顾忌地吐出各种肮脏的字眼。这恶最初只来源于出生不久,恶狠狠的盯着那些一同吃奶的孩子——只因缺乏正确的引导,在名为“宠溺”的泉水浇灌下,结出了恶果,开出了腐败的花朵。

在他们心里,“野合”、“道德败坏”、“阉人”等词,和“蠢笨”、“愚钝”并没有什么分别。

哪怕在一个“污蔑一个女子说她□□,诋毁一个男子说他品行败坏”的文化背景下,“道德败坏”是仅次于牵扯祖辈的骂人词汇。

被这么骂的黑衣少年挠挠头笑笑,既不生气也不反驳:这个有事冲在最前,做事勤快敏捷的“傻子”;这个总也看不下去书,先生考校只会背第一页,却又对书如对天子般敬畏的“憨厚”少年;这个领着一群混混,抢遍都城纨绔的“莽撞”后生,祸乱朝纲的宦官之子……

不足为虑的“直率鲁莽”是他的保护色,不同于其他孩子眼里的冲动,他眼里尽是“真诚”——名为野心的真诚……

……

世家大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一个身穿襦裙的瘦小人影长发披散,冻得青紫,最适合挨打的姿势还没更改,露出还未长开的半张脸已经能窥见长大后的艳色。

一样的屈辱,一样的隐忍:只不同的是他没有一个位极人臣、无人敢当面非议的义父,文武课程皆是他人的陪衬——他不能藏拙,藏拙只会被完全遗忘:丢到荒野上与野犬抢食,沦陷乱军中就此丧命,或流落花街卖笑……

他牵起一抹说不清的笑:快了。

……

林海冰川上,两骑奔驰的骏马正一前一后地奔跑。

逃至现在只余两骑,马倦人疲,其中一人还敢道:“队长,这次袭营是真的爽!嗨,大大方方潜入敌营扔一简“明日取你项上人头”真是帅炸了!没想到女儿家的化妆描眉还可以这么用,兄弟们小瞧了您,您是这个—”他大拇指向上,“巾帼英雄!”

“别贫了。”前头女子竟绞了长发,那夹马飞奔的模样英气逼人,不输任何男子,“我莽撞了。早知道狗皇帝来一出临阵换将的戏码,就不应该先行激怒敌军首领,战败有我的缘故。”她皱眉,“也许我更适合当个斥候?”

“别别别,太屈才了。”身后同袍正待说话,不料林海以东山石滚落,疲惫不堪的马受惊而乱,没有径直走通往旭江的一线天,转而飞奔向冰冷彻骨的雪原。

铺天盖地的大雪和怒吼狂啸的北风把马更向北推,冰原地滑无处可停,骤然增大的雪遮蔽了眼前的视线。更前面的短发女子看着眼前突兀的十米悬崖断川,瞳孔一缩正待提醒,马已经哀鸣着坠落。半空中是什么踹了她一脚,让她转向一边,落入较松软的雪堆——而同袍正向相反的方向、坚硬的冰面更狠的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