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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顾君心桥(27)

作者: 绝不鼓曦 阅读记录

论理解力,卿卿竟能读懂我那字体,大抵强于我。论亲和力,她强于我。论医术,她即将强于我。世道已乱,我的存在更像是几十年前另一个时代的遗留。每每看着她,我都会想:我将要成为她的附庸了。

我不反感这一点。就像配药那样,因为熟稔,所以温和;因为温和,所以无争。离了主药,药效可能会紊乱;离了辅药,药性可能会冲突。

我曾让卿儿一个人出诊,碰巧遇上了最残酷的医闹之一。病人自以为“久病成医”,连着找了十三位名医,开了十二张药方。本来打算找卿儿开第十三张的,见了她的脸后改了主意,让她挨个儿的分析。

世人把医者捧得太高了,其实待遇并不好。我那天真的妹妹真给他分析了一遍,而后他又要求分析第二遍。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点的差别也要挑剔。他是自大,卿儿是真才实学;他那边自作聪明,卿儿只蹙紧眉头;他那边沾沾自喜,卿儿却信仰瓦解。医者与患人,伸出手者与被救助者,付出者和享受者,并不都是融洽的关系。

她最后明悟这人就是无赖时,那人已快把手摸到她身上,被揭穿了反大喊“非礼”。他一个男人,那值得她非礼?用心之险恶,却是要断了她的医道,毁了她的名节。最后是女煞星一掌劈晕了他了事 我却只一阵后怕:若是没有那煞神又如何?若是遇见的不是这种见色起意的骚扰,是更激进的情况又如何?——我那曾为太医的祖上,兢兢业业济世平疾,却被召入宫墙,最后无故被牵连全家老小时,心情又是如何?

我曾在路上救过孩童,那孩童反手便是一块碎石,要绑了我换取更多口粮。

我曾在郊野起过假死之人,那人扭着我的衣袖说我盗了他的财物,要带我见官。

我曾在仙株琼台坐诊,眼睁睁看着有人把刀送入同行的胸膛。

游医游医,到底是走遍四方遍泽天下,还是害怕寻仇无家可归?

游四方,济天下,越走血越冷,越走越麻木。我见过太多的伤口,太多的暗疮。白的脓液,黄的积液;青的血管,紫的淤痕。棕黑色的结痂刀疤,偏蓝的毒药,各种各样或殷红或浅红的血……

太多沉重的颜色了,如果可以,我宁愿选择一片留白。

……

“人心多彩。”卿儿这么说,按着我的太阳穴,“对我来说,哥哥是最——第二伟大的人。所以哥哥不要这么说。”

每次听到她这个更改的语调,我就一阵恼火:“第一是谁?”

“是……”她顿了一下,“是姐姐。”

她哪里来的姐姐?那煞星成了她姐姐不成?她答完便去看书——时刻在看书。我忍不住出声讥讽:“天天背,月月背,这么苦,你学医作什么?”

“啊?”她很惊诧地反问一句,把这当作了我对她的考验。于是蹦跳着出去捡了一朵杏花,跑回来递给我:“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麻木太久,早无视了它的绮丽色彩。来回翻动两次,也没有找到特别之处,便这么回答。

“你看这外面的杏花:外面的刮风下雨都与我有关。”

我突然沉默,然后意识到我错得离谱:没有谁是谁的附庸,只是心甘情愿为其作配罢了。

……

我错了。一群不知其性的草药放在一起熬煎,在产生药方之前,就是一次次失败的过程。会炸炉,会冒毒烟,也会燃烧,直至摸索出一种正确的良药,一剂病除。

药性不可控,但草木可以。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便是其中可控的生长、发育和凋亡。

第十六章 半生入潮熟顺逆 观飞沫未入潮中

重黎宣站在一条小道前。

隐约想起,有一段时间他曾在此与人秉烛夜谈到酣畅淋漓,谈到烛灯挑尽,口舌发干。三更漏断,星月兼安。

不知不觉,他的脚已经把他带到一座凉亭,亭里一人焚茶以待:但见青烟寥寥,长发披散,三伏天穿貂裘偏拿折扇,眉间英气渺然,眼尾上弯,嘴角一抹倨傲,分外的……勾人心弦。

她的名字在舌尖吞吐含糊,甚至不记得唤的什么,只知道端起来灌下一口茶,极度的清苦,清苦后有一点回甘。

“很苦吗?”大概他的面容过于狰狞,对面佳人轻笑赔礼,“抱歉,可能对你来说很苦。”

她已经快要失去味觉。

意识到这点的重黎宣猛灌一口,那苦也深刻,那回甘也绵远。他放下茶盏,差点震碎那杯子的力道让他不再去想其它:“今天讲什么?”

“不如……世上人?”看到他不屑的表情,对面人很是随意地拨弄折扇,“人心权术可比你那些舞枪弄棒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