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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石与烈女(26)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窗外,夜幕悄然而至。寂静的风吹起深蓝色窗帘,在半空掀起一片鼓鼓囊囊的风帆。

他与她离得这样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直到她背对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岑寂,“那个孩子,就连死了都睁着眼睛,满脸惊恐。”

她的声音暗哑而细微,仿佛黑夜里的一丝光。

薛定没说话。

她沉默片刻,又问:“他死之前,是不是在怪我?如果我没有叫他待在那别动,他可能不会死的。”

“……”

“我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可是好心办坏事,如果坏的真的只是件事,我也不会这么耿耿于怀了。如今呢,坏的是条人命。”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薛定没有听出半点笑意来。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黑漆漆的头发,慢慢地说了句:“这个地方,和这世界上的另一些地方,每天都有无数人命说没就没了。当炮火落在一片土地上,就注定了会有流血与牺牲。”

“……”

“祝清晨,我知道你挺看得起自己,但凭你一己之力就想弄死一个人,未免也太自负。”

她又笑了一声,眼里湿漉漉一片星光。

“你的安慰倒是挺特别的。是看不惯我很久了,所以变着法子骂我狂妄吧?”

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冷了,哆嗦的频率低了一些,身体也终于感染了些许他的温度。

薛定察觉到了,遂慢慢收回手来,沉默片刻,一字一句说:“杀死他的是战争,不是你。”

他的语气并不重,可那十个字轻飘飘说出口,却掷地有声砸在她心上。

停顿稍许,他才又说:“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战争,不管你叫他待在大街上,还是躲在某个你以为安全的地方,他都可能会死。就算死的不是他,也另有其人。”

她喉头发紧,艰难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亲眼目睹别人的死去,有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为什么要留下来?”

良久的沉默,身后的男人声音低哑,沉重,却又无端的坚定。

“因为我知道,越是见惯了流血与牺牲,就背负着越重大的责任。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人活在舒适明亮的沙发里,吃着薯片在看剧,对于残酷的现实一无所知。我的笔,乔恺的相机,乔羽的播报,还有那几万名来自全世界的战地记者,只有我们可以把他们从沙发上拽起来。”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清冷,感伤。

“只有我们,才能把他们从镜头前拉到这个地方,拉到战场上来。那些因战争死去的人,才算没有白白牺牲。”

“祝清晨,收起你的伤春悲秋吧。在这里,你要学会面对生死,别像个矫情的孩子,钻什么牛角尖。”

祝清晨靠在他的怀里,却又没有了半寸皮肤相接触,可头顶传来他异常清晰的声音,和温热又沉重的呼吸。

她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大石落地。

障目的枯叶转瞬间被人抽走。

眼前这个男人,比她经历和承受得都要多,他都能坚韧地走下去,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

*

沉重一扫而空后,才有功夫为此刻的境遇感到窘迫。

因为不自在,祝清晨慢慢地缩成一团。岂料这姿势害得她屁股微微往后挪动了一点,忽然间碰到了什么东西。

滚烫。

坚硬。

恰好抵在她大腿上。

她一顿。

头顶传来男人一声古怪的闷哼。

都是成年人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已然丢弃得差不多了。于是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原来?

原来!

原来目不斜视、淡定高尚的薛定先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清心寡欲,她在这儿伤春悲秋、悲天悯人呢,他居然在那暗搓搓动了春心!

薛定几乎是在她碰到他的那一刻,就迅速往后挪动了一大半。

那种触碰只延续了不到一秒钟。

可他知道,祝清晨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

“……”

“……”

“……”

一片古怪的沉默。

直到祝清晨清了清嗓子,依然背对他,不咸不淡问了一句:“不是说我是同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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