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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亩花田(18)

作者: 千门笑 阅读记录

没有人知道十二月之后有个十三月,我是他活过唯一的证明。

寻常的爱人在临死前或许还会求个转世轮回,所谓一点绵薄的期许。但我和沅烬不行,沅烬没了就真的没了,我想死都没处投胎。

活着世俗不让我们做/爱人,死了无常不让我们入轮回。

我害怕真有个无间地狱,真有一碗孟婆汤。

我在恐惧忘记。

我妈进来时重新关好了门窗。

风与潇潇顷刻归于宁静。

12月31日,24:00。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不知哪一处就飘了出来,千疮百孔的。

“沅烬。”

风落下的时候,这世上就没了相思。

第13章 十三月

不得不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天才。

行将就木的日子把我过得栩栩如生。

我把午饭端上桌,三菜一汤。新鲜的茄子,是昨天住在一楼的小姑娘提上来的。

小姑娘刚上一年级,和她爷爷奶奶住。我妈搬过来后无事可做,经常出门遛弯儿,顺便就跟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太太熟了,时不时这些老太太就送点果蔬过来。

十年过去了,西郊滨野的这栋公寓翻新过一次,楼加高了两层,外墙刷成了白色。正对飘窗的车库在沅烬走的那一年就拆掉了,隔着车库对望的几栋楼也拆掉了,重建了一个健身公园,早晚有小孩儿荡秋千。过去这一片没有刻意做绿化,后山空了一大片荒草地,附近的居民就在那里随意撒了几把种子,春天来的时候什么颜色的花都有。

荒草被烧尽的那一天,我站在远处看了很久,浓雾和火焰,烧掉了一些关于浪漫的不约而同。

我没有诚心去留天台上那一亩玫瑰,我在不远的地方另买了一亩地。

十年前沅烬在天台上种了八万七千六百六十棵玫瑰,他数着想念我的日子,每天在心里种一朵花,等到来年开春播种到土里,风一吹,那些甜腻腻的心思到处生根发芽。

西郊滨野的长风,从这一头,吹到那一头,隔了十年。

我学着他,在另一亩花田里撒满了属于我的细碎的心思。

十年说不上沧海桑田,只是对我而言过于煎熬,所以似乎漫长了一点。这些年人来人往,死去的,活着的,沉舟侧畔不缺新帆而过,新陈代谢是自然的法则,我留不住的,索性全不去认识了。

我盛好了饭,走到客房敲了两下门,提醒我妈吃饭,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是黑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还是十年前的窗帘,十年前的摆饰,只是被子用久了,破了个洞,我学了点缝纫,给它补起来了。

我坐到床边,没有开灯。

这几年我的确尽力在认真生活,我怕他回来时我已经老了,他认不出我,因此单从面相上看,与十年前还是变化不很大的。

但是时间总要留下点什么才甘心,大概就是从十年前开始,我视力突然下降得厉害,不戴着高度数的眼镜,和瞎子没区别。

时间却非良医,治不了相思成疾。

我愿意做个瞎子。

耳聪目明时太过残忍。

我吃饭时他坐在对面替我盛汤,我看书时他枕着我的腿睡得正香,老猫躺在他身上,我从外面回来,他打着呵欠从飘窗上跳下来,埋怨我怎么又回来得这么晚,我从人群中走过,人群中处处是他,他在跑,他在笑,他在招手,他拉着我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熟练地把长发盘好,它们已经很长了,和沅烬当年一样长。我戴上眼镜,捡了一件他的衬衫穿上。

出来时我妈在替我盛汤。

她看见我,顺手给我递筷子,笑呵呵地给我讲:“昨天不是在你李婶儿家玩的吗?他们家姑娘抓了一只狗回来,黑白毛儿的,皮得不行,那一个新沙发,就吃个饭的功夫,拆完了。”

我点点头接过筷子,听她讲完应景地笑了两声,她就舒了口气,继续说:“还有今天早上,我去……”

手机响了,我看见她欲言又止,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起身走到飘窗边接电话。

那头是陈杨,他“喂”了一声,也不客套,电闪雷鸣地说了一串。

什么“计划”,什么“法院”,什么“专家学者”,什么“通过”,什么“新技术”,连珠炮似的灌进我休养生息太久的耳神经,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最后说:“快来科研院,沅烬醒了。”

我猛地转过身看着我妈,用力过猛,半个身子撞在护栏上,发出贯耳欲聋的轰鸣声。

我妈了然地微笑,说:“去吧。”

我往外跑。

沅烬沅烬沅烬沅烬沅烬沅烬沅烬沅烬!

我在楼梯上摔倒了,往下滚了几圈,惊奇地发现这样好像走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