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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亩花田(16)

作者: 千门笑 阅读记录

我是想问什么?

什么时候病情开始恶化的?什么时候开始学会说谎的?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只是在愧疚?

我自己也说不清。

说不清索性就不说了吧。

我站起身,活动了两下关节,走路时骨头还是发出了僵硬的“嘎吱”声。我学着沅烬教过的,把新买的花一阶一阶等距并好,然后插入花泥里。他就静立在一边看着,也不追问。我插完花后走去餐厅收拾冰箱,他跟着我进了餐厅,偶尔在我排列蔬菜和水果时搭把手,我就放下这里,继续往卧室走,去找别的家务做。

我听见身后“砰”的一声闷响,是冰箱门关上的声音。凉气扫过去了,春天却遥不可及,他的脚步声跟着我进来。

沅烬无奈地喊了一声:“小鸷。”

他说话时声音有些湿润,我就好像是被秋雨洒了一身。我放下叠了一半的衣服,低下头解衣扣,他一惊,连忙转身找空调遥控器,把温度打到正合适。

然而我并不冷,心里的无名之火,提前进了零度的空气,忽冷忽热之间,我只是恍惚。

沅烬关了门,看我脱的只剩最后一件衬衫,还要继续解扣子。他卷着毯子飞扑过来,将我整个裹住,我打了个寒颤,勉强从毛毯里挣脱出半个脑袋,我听到他在身后叹了口气,他的额头靠在我的头发上,大脑是神经系统最高级的部分,但是我们贴在一起时,我想不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沅烬说:“屋里热一点再解吧,是想给我看什么”

你看,我在想的,他明明知道。

我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会儿,他没有用多大劲,很快我就逃出来了。我冷漠地看着他,把扣子解到胸口,心脏的位置,还带着点血迹的,是他的名字。

他怔住了,紧紧盯着那处。

沅烬难得失神,我满意地笑了,用袖口揉了把眼睛,袖口立刻就湿了,我不管它,倒回沅烬用毯子圈出的温柔乡里,身上是终于暖和了。

终于暖和了。

我又伸手去够衣袋,软绵绵的热气就被搅散了,指尖触碰到难得的那点艳色时,沅烬终于回过神来了,他拍了一下我的手背,有些没好气道:“又干嘛?刚捂热。”

我就露出手腕上戴的一段同心结,明亮亮的在他眼前晃了晃,跟他说:“我听说月老的红线系住的是三生三世。今天早上在月老祠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每一辈子我都去庙里求一根,那是不是生生世世我们都能在一起了?”

我用下颌点了点他的手腕,“过来,我帮你系上。”

他不说话了,顺从地把腕放到我手边,沉默着看红绳在我手指间翻转,最后成了一个永结同心。

我看向他的眼睛,他如有所知,立刻对过来,眨眼的一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

文学家用梨花带雨形容美人落泪,我靠近他,探出一点舌尖,去触碰他脸上滚落的冰凉。

梨花带雨这个词,于他而言,还是太薄了。

眼泪是咸的,无机盐、蛋白质和溶菌酶合成的弱酸性液体,从他眼中的碧海蓝天里滑落,留下了一道干涸的水渍,破碎的化学元素,绝望的热情。

我笑道:“你哭了。”

他用结了红绳的手与我十指相扣,给了我一个疲惫的拥抱,他也笑着,挑起眼尾,有些自嘲道:“老师要是知道了,一定很骄傲。”

仿生人是不该会哭的,于林教授的科学生涯而言,这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奇迹。

沅烬一直在例外。

我更加紧的抱住他,心里恐惧得厉害,我总得做点什么让它安分。

我是在与神话中的无常博弈。

我不是夸父,但我正试图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追逐日光。

沅烬突然说:“我后悔了。我是活着还是死去,我想你只爱我一个人。”

我赞同他:“我只会爱一个人。”

我想起今晨在祠堂的石缝里看到的一株低矮的红花,小小的开在那里,花瓣已经近乎透明了,一半枯萎,一半明艳。

生命本该在孤独里勉励求生。

然而有别于万物,我只曾长眠于春光与暖阳。连圣人也说“由奢入俭难”,人之常情的惰性与惯力。

事到如今,我将只是萎谢了。

第12章 冰月

老猫是在十二月下第一场雪的那天不见的,距离沅烬离开家住进治疗院刚刚三天。

也是稀奇,门窗都关的很好,我走时记得替它倒了一袋猫粮,第二天回来时碗里还是满的,猫已经不见了,沅烬猜测是我出门时没在意,猫从门缝里溜出去了。

除了老猫刚到我家的那几天,后来我对它堪称冷漠。我一直记得我妈说的,猫是养不归家的动物,或许真的就是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离家出走,万物有灵,它预感到我们都没有时间来好好照顾它。